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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們的炮火急襲,黎連長命令:爆破班出發,往山上運動;等到炮火延伸,立即接近鐵絲網。

  煎熬了一天一夜的爆破英雄們,聽到命令,立刻忘了疲乏,忘了肢體的酸痛,迅速輕巧地出了屯兵洞。他們甚至顧不得長吸一口外邊的空氣,多麼清新甜美的空氣啊!震動天地的炮聲與山上的火光使他們忘了一切,只顧迅速投入戰鬥。借著月色與山上閃閃的火光,他們能清楚地看見彼此。他們一聲不出,極快地按照戰前演習好的樣子排好,前進。他們熟悉地形,每一步都走得迅速而正確。他們用不著彼此呼喚,只點一點頭或拉一把就表現出彼此的深厚關切,同時也就是彼此鼓動。一同上陣的英雄們只有一條心——執行命令,取得勝利。

  功臣鄧名戈把新戰士岳冬生多帶了的爆破筒拿過去,替他拿著。岳冬生看出戰友的心意。鄧名戈的眼神說明:「我力氣大,我替你拿著!」

  爆破班分成兩組:第一組由班長率領,第二組由功臣鄧名戈副班長率領。第二組裡有章福襄,嶽冬生,酈豪,賈兆惠……幾位英雄戰士。

  他們找到合適的地方,停止向前移動。我們的炮火繼續急襲。聽著自己的雄壯炮聲,每個戰士都感到驕傲,而且都眼盯著面前正被炮火破壞著的鐵絲網,準備好決心與所有的力氣,只要炮火一向前延伸就一跳跳到鐵絲網的跟前。

  炮打完四分鐘,延伸。爆破班果然一躍,到了鐵絲網跟前。

  大家都知道,這裡有七道鐵絲網。到跟前一看,我們的炮火只打開了四道,還有三道。鐵絲網有彈性,不易打斷。好動感情的章福襄有些著急,鄧名戈鎮定地向他耳語:「別慌!我們有辦法!」

  第二組當先,先把爆破筒安置好,拉開,破壞了一道障礙。敵人似乎感覺到了這裡有事,開了槍。

  「上!」鄧名戈發令,「攻第二道!」

  這一道簡單,章福襄用大剪把它割斷。鄧名戈鎮定地有力地又剪開一道。我們的炮彈呼嘯著由頭上飛過,敵人的槍彈嗖嗖地打了過來。沒人注意,大家只一心地去剪斷衝破鐵絲網。三道殘餘的障礙都被打開。

  可是,竟會還有一道,大概是敵人剛剛佈置的。後面,一片殺聲,我們的突擊隊攻上來了!紅旗前導,戰士緊隨,人人呼喊,個個猛衝,象一陣狂風襲來。敵人打起照明彈。

  山上已被我們的炮火打得遍山煙霧,灰土飛揚,雖有月光,雖有照明彈,仍然是一片迷茫。在這迷離渺茫之中,面前飛動著敵人的槍彈,刷刷地象陣陣秋風掃地;背後殺聲震耳,紅旗越走越近,眼看就到突破口!章福襄急得亂跳,「爆破!爆破!」

  「肅靜!」鄧名戈分外鎮定。他正在細心考慮。

  這新安上的一道鐵絲網並不很高,可是很寬,黑糊糊的那麼一大攤,到處向上伸著利刺,象個趴伏著的龐大兇惡的怪獸。走不過去,跳不過去,就是用炮打都須費很長的時間!鄧名戈沉毅地考慮著:紅旗即將來到,無法進行爆破;一爆炸,必定傷了自己的人。也不能教紅旗倒退三十米,等爆破之後再上來,那耽誤時間!況且,敵人似乎已發覺了這個突破口,火力已經越來越密!「老禿山」果然厲害:我們前天的和剛才的炮火只打垮了一部分地堡,多數的地堡是鋼軌鋼板築成的,不易摧毀。這些沒被破壞的地堡仍然會織成很厲害的火網!

  紅旗到了!

  鄧名戈下了決心。依然鎮定,但十分激壯地說:「同志們!實現決心的時候到了!紅旗必須快上去!搭人橋吧!」說罷,他直伸雙臂,向前撲去,爬在那一大攤帶著利刺的鐵絲網上。

  章福襄一言未發,把衝鋒槍橫舉起來,撲向前去。新戰士岳冬生看了看章福襄,只說了句:「我跟著你!」撲向前去!戰士酈豪,賈兆惠緊跟著撲向前去!五位英雄搭好一座勝利的人橋!

  乜金麟排長連連跺腳:「起來!爆破!我們怎能……都是革命同志!」

  英雄鄧名戈抬起頭來:「快過!快過!排長,你耽誤了紅旗就犯了大錯誤!」

  乜排長眼含熱淚:「同志們,我給你們報仇!」說罷,一狠心,從英雄們身上跑過去。

  「輕一點!輕一點!」紅旗班與突擊班的戰士都忍淚跑過去。

  黎連長上來了,一狠心,從人橋上跳過去,身後緊隨著小司號員。小司號員打起信號——攻進了鐵絲網!

  人倒旗不倒,紅旗已換了兩次手。紅旗又被阻住,前面一個地堡群瘋狂地向下掃射;黎連長的電話員負傷!

  黎連長雙目瞪圓,看了看前後左右的戰士。我們已有傷亡。可是,我們還都有組織,戰士們的確作到了隨時靠攏,隨時組織。連長的心中有了底。

  敵我的槍彈密如雨點,似乎可以互相碰在一處。

  黎連長決定:只打地堡群中的那個最大的,不管那些小的;先攻上主峰最要緊。他只對功臣姜博安小組作了個手式;姜博安,由一個戰士掩護,繞到大地堡的後邊,塞進一個手雷。一聲巨響,大地堡不再出聲。

  地堡群的火力稍弱了一些。黎連長下令:攻上主峰!

  敵人反擊,來了一個班。黎連長下令:散開!猛打!敵人敗退。黎連長再下令:準備敵人再反撲,極快地組織起來!他的虎目向左右前後掃視,我們的人不多,而二排還沒來到!極快地,大家組織起來:連長和郜家寶一組,王均化和功臣宋懷德一組,另外還有柳鐵漢班長,功臣姜博安,和四五個戰士分為兩組,四組分路進攻,遇見敵人就分路迎擊。

  敵人果然反撲,而且來了一排多人!敵眾我寡,緊急!

  黎連長回頭望望,二排還沒趕到!他吼聲如雷,鼓動大家:「同志們,堅持到底!二排就快來到!」

  敵人越逼越近了!

  正在這最緊急的關頭,胸懷大志,久想立功的小司號員郜家寶靈機一動,計上心頭,吹起衝鋒號來!

  在這影物迷離,血肉橫飛之際,忽然聽到清脆的號聲,敵兵嚇得一愣,都立住了。在這生死關頭,一分鐘,半分鐘,以至幾秒鐘,都是寶貴的!

  敵人立住了。功臣宋懷德乘機會跳出去,扔出一個手雷。手雷沒響!敵人又往前逼!英雄宋懷德抱著一根爆破筒,一聲不出,飛也似的闖入敵群,只一拉,火光四射,英雄和二十多個敵人同歸於盡!殘敵急退,跑進交通壕。柳鐵漢班長追上前去。

  柳班長的腳剛剛由英雄的人橋走過來,他的眼剛剛看見了宋懷德烈士的壯烈犧牲。他和他們天天在一處出操,在一處學習,在一處勞動,可是他們已把所有的鮮血都獻給了國家,獻給了正義。看見他們的痛苦與犧牲,他沒有落淚,沒有哀憫,他只咬上牙,只想給他們報仇!

  可是,他也知道:連長的企圖是先攻上主峰。他應當不應當去追擊敗敵呢?他須極快地決定。他決定追下去。要不然,那些殘敵會組織起來,再反攻我們,或是逃入地堡,增強敵人的防禦力量。「追!」他命令與他同組的一個戰士。

  咬著牙,幾大步,他趕到了壕溝邊上,借著照明彈的光亮,看見了那些殘敵。他急快地摟槍。槍沒響!子彈已用光!

  假若他在溝沿上多愣半分鐘,或者幾秒鐘,溝內的敵人就會打倒了他!不,他要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為烈士們報仇!他象久有準備似的,沒稍停一會兒,就大吼一聲,跳入溝內,用沒有子彈的槍比著敵人——一共有二十來個。

  他面前的敵人跪下了,雙手橫舉著卡賓槍。柳班長一伸手抓過來頭一名敵兵的武器。正義的威嚴使敵兵喪膽。

  這時節,壕沿上來了與柳班長同組的那位戰士。「去抄後路,全抓住!」柳班長喊。

  只在說這麼一句話的工夫,後面的敵人亂動起來,想逃跑。柳班長扔出手榴彈去,打倒了七八個,只有兩三個逃掉。前面跪著不動的還有六個。

  戰士下來。二人先去繳械,而後柳班長說:「把他們帶走,交給營長!」

  ………

  鐵絲網上的章福襄蘇醒過來。揉揉眼,他高喊:「沖啊!」那四位英雄都不應聲,有的已經犧牲,有的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章福襄滾下鐵絲網。他的胸部腿上都受了傷,連看也不看,往上沖。

  這正是柳鐵漢在壕溝裡抓了俘虜以後。章福襄的眼前三十來米,就是個地堡群,向突破口猛打機槍。他跳入一個彈坑。他切盼遇見一位戰友,結成一個小組。可是,四外沒有一個人。他只好等到了機會,一滾滾到一個地堡的洞口。從地上拾到一顆手雷,扔進去,一聲巨響,裡面馬上冒起火來。敵人在裡邊亂叫。他闖了進去。洞子很大。裡邊有火苗,外邊有照明彈,很亮。裡邊的敵人還在亂叫。他往裡闖。拐一個灣,他打出三個手榴彈。順著煙,他急往前沖,用衝鋒槍猛打。敵人不叫了,全被打倒。

  章福襄喘一口氣,數了數,地上有六七個死屍,他出了地堡。隔四五米,又有一個地堡。他一出來,就被這一地堡封鎖住,褲子上打穿好幾處。他一躥,又跳進一個彈坑,用衝鋒槍猛打地堡的口子,頭也不抬一抬。子彈打光。敵人也停了火。他跑近地堡,從側面打進四個手榴彈,解決了它!他顧不得進去看看有多少敵人已被炸碎!

  他的胸與腿都流著血,不知道疼。他跳,他跑,他攻擊,有英雄的意志就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的耳朵已經震聾,看槍口冒煙不冒才知道有無子彈。他忘了自己,只知道為鄧名戈們報仇!他看明白:鄧名戈等四人是教地堡的火器給打死打傷的;鐵絲網上的利刺不至於要命。

  新戰士武三弟正在找人靠攏,奔過章福襄來。「同志!你消滅了幾個敵人?」他睜著大眼睛問。

  「沒工夫記數兒!」章福襄滿心怒火,不願閒扯。「我打,你掩護,幹不幹?」

  「幹!我會掩護!」武三弟用力地點頭。

  上來七八個敵人,被兩位戰士打倒了四個,其餘的退回壕內。武三弟上去看看。「同志!這怎麼是個黑臉的?沒打錯吧?」

  「哥倫比亞!」章福襄沒有心思細解釋。

  「好傢伙,這個身上中了六槍!」

  「快過來!」章福襄叫。七八個小地堡一齊打他們,手榴彈一來就是十幾個。

  武三弟極快地躲,身旁還落了兩個彈。敵人的手榴彈先旋轉一會兒,才爆炸。章福襄喊:「撿起來,往回扔!」武三弟完全信任老戰士,拾起彈就往回扔。扔出去,他笑了:「這倒怪有意思!」

  章福襄的手被破片打傷。武三弟著了急:「我給你包紮!」二人一同跳入彈坑。

  教員沈凱和一位炊事員來到,給老戰士包紮。

  「教員!」章福襄叫,「你回去!你不該來!」沈凱一邊包紮一邊說:「你趕不走我!我還要扔幾個手榴彈呢!」

  炊事員說:「我背下你去吧!你的手傷啦!」

  「沒關係!」章福襄辯駁。「我在這裡等著敵人,我還有一個手榴彈!」說著,他把手榴彈掛在小指上。他的慣於發紅的臉上已沒有了血色,但是心裡還冒著火。

  武三弟要去攻二十五號。可是,他又不肯丟下老戰士章福襄。越急越拿不定主意。

  「三弟,你走!去完成攻上二十五號的任務!我的腿不能動了!」

  炊事員再勸:「我背你下去吧!」

  「休想!」章福襄下了決心。「我死不了!搭人橋我都沒死嘛!我這顆手榴彈還可以打死好幾個敵人!」

  教員沈凱把自己帶的四顆手榴彈交給了老戰士。老戰士笑了。

  「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炊事員說。說罷,同沈凱一道去尋找傷員。

  武三弟獨自向二十五號走,不敢回頭看章福襄。…………

  紅旗前進,向主峰上猛衝。

  賀營長來到。他本在二排之後,卻趕過來追上了三排。上山的時候,敵人的槍彈簌簌地在他的腿旁飛過去。他算計了一下:恐怕敵人的火力比我們估計的還要強的多。可是槍彈最密的時間只有半分鐘左右。現在,已經不那麼密了。他知道,敵人已經被我們打亂。到了剛被打垮了的地堡,他教譚明超留著神進去:「在這裡等我!這是我臨時的指揮所!」說完,他向前追趕紅旗。

  人倒旗不倒,紅旗手已換到第四個——覃俊秋。他又負了傷,張挺茂接過去。

  「不要忘了紅旗上的簽名!不能教它倒下!」覃俊秋手按傷口,忍著痛囑咐。

  張挺茂來不及答話,舉旗前進,一邊疾走一邊鼓動:「同志們,沖啊!紅旗上了主峰!」

  染著英雄們寶貴的鮮血的紅旗到了主峰。

  張挺茂身受重傷。一手扶旗,一手扶傷口,他高唱起《紅旗歌》。唱到了「為祖國,為毛主席」,他的頭歪下去,斷了氣!

  小司號員的眼快身輕,一躍而上,接住紅旗,牢牢地插在主峰上。

  只差幾秒鐘,二連的紅旗也來到。二連三連在主峰上會師。黎連長,營參謀長,營長,全來到。

  「發信號!」營長發令。小司號員放了信號槍,勝利的光芒,二紅二綠,劃破了天空。

  觀測員們向營、團指揮所報告:佔領主峰!

  喬團長看看表:二十時十一分;恰好七分鐘攻上了主峰。在電話上,他告訴程參謀長:「戰事轉入全面鋪開,鞏固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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