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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真的,春天開了頭,冬天還會站得住腳麼?連日的春雨,已差不多把積雪化淨。春風軟而有力,不住地吹動,不許地上再上凍結冰。四面的山峰,失去了積雪,看著就不再那麼嚴峻可畏了;雖然光禿禿地,卻顯著樸實乾淨。頑皮的驛穀川得到發瘋的機會,猛漲起來,把散碎的冰塊拋上兩岸,山洪歡笑著順流而下,遇到阻礙狂喜地掀起白浪。

  象山一般樸實雄壯的戰士們,象洪流一般激動活躍的戰士們,都已經準備好,準備好出征!他們是春雨,是春風,要去消滅嚴冬的冰雪,給世界換上溫暖的、幸福的、花將要開、樹將要綠的春天。

  天上懸掛著半圓的春月,山溝裡吹拂著多情的春風,在黑長的山影裡列著出征的隊伍,閃動著勝利的紅旗,紅旗上寫著戰士們的光榮名字。

  只有星光月色,只有山影風聲,沒有一聲牛鳴,沒有任何鳥叫,世界好象死去。沒有死!沒有死!看,紅旗在飄動,在前進,一會兒照上春月的光輝,一會兒隱入春山的暗影,英雄的隊伍在移動,在前進!沒人出聲,沒人咳嗽,只有腳步的輕移,雄心的跳躍,與英雄氣概的肅靜。

  離開他們用自己的手與自己的汗挖掘成的坑道,沒有人回一回頭,正象以前他們離開故鄉,離開祖國那樣堅決熱烈。帶著愛國的熱情,援助鄰國的義氣,擁護真理與正義的決心,黨的教育與培養,他們前進。每個人都確信他們的手能挖通了高山,也能捶死卑鄙無恥的侵略者。他們肅靜無嘩地走上山坡,走下山坡,紅旗在前,人影在後,人人有了準備,事事有了準備,走向「老禿山」,攻下「老禿山」!

  肅靜而激昂地,他們前進。全世界都注視著他們。他們不是僅僅去攻取包在群山裡的一個山峰,他們是去作正義與霸道,和平與侵略,自由與迫害的決鬥!全世界善良的人們在注視著他們,希望他們勝利;戰爭販子們也在注視著他們,盼望他們失敗。他們的勝敗也就是正義的威力的增減。他們肅靜而激昂地前進,他們每個人都曉得全世界正在注視著他們,他們必須教正義得到勝利!他們不是穿山越嶺的兩連戰士,他們是朝鮮人民、中國人民和全世界善良人民支持著的一支革命部隊。

  春月下,半株古松旁,立著的白衣「孤膽大娘」,向他們招手。全朝鮮的婦女都向他們招手。他們的勝利會給她們帶來和平與幸福。他們的勝利將使這些山陵再穿上松柏常青的綠衫,使山腳溪邊再有雞鳴犬吠,和甜美的紅蘋果。她們怎麼信任朝鮮人民軍,也怎麼信任中國人民志願軍!有了人聲!代表師首長的幹部與文工隊員,團首長們,在一個小山口外,看見了紅旗,看見了出征的隊伍,響起來鑼鼓,歡呼,鼓掌。聲響順著春風吹向春山,溫暖地得到回應。聲響也達到戰士們的心裡,他們的心跳得更快,頭昂得更高,腳步聲更齊。軍容也更壯肅,紅旗高舉,隊伍整齊,一支鋼鐵的部隊向前行進。

  來了!來了!歡送的人們以高大威嚴的喬團長為首迎上前來。拿著紅花,拿著由祖國來的葡萄美酒,拿著香煙,大家也迎上前去。喬團長看一眼戰士們,就仿佛自己又要高出一寸。他為這樣英勇的部隊感到驕傲,他確信他們必能旗開得勝!

  領隊的是程友才參謀長和龐政委。程參謀長的眼發著光,嘴角鼻窪含著驕傲的笑意,滿臉的春風與才氣。龐政委還是那麼安詳自如,可是身量顯著更高了些,兩眼深沉地看著遠處的山峰。

  緊跟著的就是英雄營長賀重耘。他興奮、緊張,可是都藏在心裡,外面還是安穩從容,不快不慢地率隊前進。只有紅撲撲的臉透露出一些他心內的感情。經常掛在他的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強攻主峰的「尖刀第三連」到了,由眾望所歸的十班執掌紅旗。小風展開紅旗,斑斑點點全是勇士們的簽名。

  虎子連長的虎目圓睜,目眥欲裂,看不見群山,看不見春月,只直視著勝利紅旗,闊步前進。

  小司號員郜家寶緊隨著連長,清秀的臉兒漲紅,細長的脖兒挺直,高傲地挎著一隻晶亮的銅號,在春月下閃閃發光。

  老成持重的三排長乜金麟領著爆破班和突擊班,爆破班中功臣鄧名戈規規矩矩地,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身旁是老戰士章福襄,章福襄是那麼激動,圓臉通紅,兩眼冒火,恨不能一步跨到敵人陣地!他的後邊是新戰士岳冬生,果然多帶了一根爆破筒,三個手雷,四個手榴彈,下了決心去立奇功。

  突擊班前,柳鐵漢班長咬著牙疾走。他的眼前,不是崎嶇的山路,不是月色中的壕溝,而是龍崗裡的「屠殺場」,三千多善良的人民變成死屍,剛會說些話的小兒的身上挨了三刺刀!他要給他們報仇,報仇的日子到了!就在明天!他的後面走著功臣宋懷德和功臣姜博安。他們的後面是武三弟。武三弟的大眼睛瞪圓,薄嘴唇緊閉,他把一切都已看清楚,聽明白,這是去打粉碎敵人冒險登陸進攻的大仗,他必須立功,他是青年團員!

  姚汝良指導員和仇中庸排長率領二排。細高的指導員好象變成另外一個人,由平日的殷懇虛心的樣子變成了昂首天外,英勇矯健。仇排長還是不慌不忙,安安穩穩,可是臉上帶著堅定與威嚴。二排的後面跟著衛生員王均化,帶著兩個帆布挎袋,滿裝救急包和繃帶——還怕不夠用,他把自己的被單和汗衫都洗好,放在帆布袋裡。背上,他背著幾副夾板。他的矮小而橫寬的身體上處處是力氣與膽量,他不但要搶救傷員,也要打幾個地堡,抓幾個俘虜。他的身旁是帶著一部步行機的譚明超。小譚的臉上身上都沒有多少肉,可是四肢百體全象鐵筋作的,他輕快活潑,而且有勁。另一位電話員,緊跟著小譚,也帶著一部步行機。在他們的後邊是由炊事員、文書、理髮員組成的戰勤隊,由副指導員率領。炊事班長周達順先前就那麼作過,現在還想那麼作:到必要的時候,加入戰鬥!教員沈凱也來了,他的樣子和戰士一樣,更打算證明自己的膽量與勇敢也和戰士一樣!

  副連長廖朝聞和排長金肅遇率領一排。輕便靈活的副連長好象覺得山路太平平無奇,不值得他一走似的,就那麼毫不經心地走著。他的小尖下巴高傲地翹起一些,兩眼隨便地一動就看清楚一切。他看不起敵人就象看不起一隻烏鴉似的,他隨便一瞄準,就能把它打下來。高大而老實的金排長恰好跟副連長相反,他知道自己老實,所以不敢鬆懈一點,他的大腳跺得咚咚的響,臉上的筋肉全緊張地繃緊。他老實,打起仗來只有一個心眼——死拚!在他們後邊是有名的機槍手靳彪和巫大海,還有……「尖刀第三連」走完,又上來一面紅旗,執掌紅旗的是有名的「四好班」——二連六班。

  唐萬善上士在二連的最後邊,帶領著戰勤隊。他很想說話,可是不敢開口,只對自己有聲無聲地嘟囔:常若桂班長怎麼沒露面?難道他已經到前面去了?……喬團長攔住了隊伍。鈕嫻隆首先沖過去,別的女同志跟著她。她輕巧的象一隻小鹿,跑到參謀長前面。她的滿臉上全是笑意,可是眼中微微有些濕潤。這樣英雄氣概的部隊使她感動得要落淚。她控制住自己。輕快地她把一朵大紅花戴在參謀長的胸前。文工隊員們一齊喊:「光榮花,朵朵紅,祝賀首長立奇功!」

  她們給龐政委戴上紅花,給賀營長,給黎連長……也都戴上紅花。

  「光榮花,朵朵紅,祝賀首長立奇功!」

  喬團長親自敬酒,大家一飲而盡,連向來酒不沾唇的龐政委也一口幹了杯。

  「勝利酒,請乾杯,立了奇功凱歌歸!」

  「祝你勝利!」

  「祝你勝利!」喬團長和每個人握了手。

  熱烈的握手,英雄氣概的握手,用力地一握,立刻分開,比千言萬語更親切而明確:手碰到手,心也碰到心。堅決、果敢、光榮、勝利,就是手的言語!

  每個人都接到勝利煙。

  「英雄吸了勝利煙,一舉攻下『老禿山』!」

  戰士們回答:

  「吸了首長的勝利煙,一定攻上『老禿山』!」部隊移動,往山下走。

  歡送的人們不肯離開,立在原地向英雄們的背影招手,向閃耀在春月春風中的紅旗招手。

  「好!」團長望不到部隊了,這麼說了一聲。

  這個「好」不是隨便的誇讚。我們的軍容、士氣,的確好!我們的每一班的火力比過去強了許多,都有自動火器,使參軍多年的團長沒法子不誇讚;況且那麼多的武器是掌握在英雄戰士們手中!

  鈕嫻隆們提出要求:明天,她們到陣地去慰問,去鼓動。團長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勇敢!我可是不能教你們去冒險!有你們經常鼓舞戰士們,大家才能打勝仗!」隊員們還一再地要求,團長最後答應:「只准你們到營指揮所去,不准再多走一步!」

  出征部隊到了驛穀川渡口。

  工兵們在這裡等候著呢,怕敵人萬一發冷炮,打壞了橋樑。

  除了木橋與浮橋而外,還有兩隻橡皮船,這兩條小船不知是誰放在這裡的,好多好多日子了,它們就那麼「野渡無人舟自橫」地閑呆著。青年工兵聞季爽看見了它們,收拾了一下,準備在打仗的時候作救急之用。今天,他就想試用一下。雖然載人不多,可是早渡過幾個人去也是好的,這裡是封鎖線啊!

  小船居然能用,這使聞季爽非常滿意。及至戰士們告訴他:攻「老禿山」還有「海軍」哪!他就更覺得高興,而且告訴戰士們:有眼睛才能沒有廢物啊!

  過了河,戰士們對戰爭的感覺更親切了:前面就是「老禿山」!明天這時候,「老禿山」就必須換了手!這種感覺使大家極肅靜,極謹慎起來,要說話就彼此耳語。這是大家的責任,必須不教敵人發覺任何一點聲音,一點亮光。程參謀長和龐政委直奔營指揮所去。賀營長留在河邊,向連長排長又作了指示。接受了指示,他們就向屯兵洞前進,極輕巧地肅靜地前進,因為他們是在「老禿山」的眼底下,而且是到「老禿山」的山根去。戰士們在這裡守備過三個多月,曉得什麼叫作小心謹慎。在守備期間,大家都知道,炊事員到河裡或小水溝裡取一桶水,都要冒著生命的危險!一點聲響會招來無數的子彈!戰爭是最複雜的事,頭腦簡單的人連一桶水也取不回來!

  每一排奔向一個屯兵洞去,洞子就在「老禿山」的下面。

  敵人在上面,我們怎麼在下面打的洞子呢?這是戰士們的智慧,也應當是個秘密!

  看到末一個人渡過河,賀營長才帶著兩個通訊員和兩個電話員到一連去看看。一連不必到屯兵洞去,所以早渡過河來。

  這一帶,山不大,可是很多,你擠著我,我遮著你。走到個適當的地方,賀營長立住,低聲對譚明超說:「看見了吧?那是『老禿山』的主峰,明天這個時候,紅旗已經插在那裡!」

  「一定!」譚明超看著那禿禿的兇惡的主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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