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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就業


  劉二哥家住北京城,高高的身量大眼睛。

  今年不到四十歲,

  風吹雨打兩腮紅。

  沒有手藝沒有地,

  不是工人不是農;

  蹬著三輪滿街轉,

  由南到北西到東。

  好天氣,掙上三四千塊,兩頓窩頭就大蔥。(京話,「佐以」叫「就」)

  天氣不好生意少,

  蹬著空車喝北風。

  垂頭喪氣回家轉,

  見了老婆不出聲。

  劉二嫂今年三十多歲,瘦長臉兒怪聰明;

  說話機靈作事快,

  比她丈夫有心胸。

  二嫂先去燒開水,

  再問生意成不成。

  二哥開言噘著嘴:

  「風大人稀撲個空!」

  二嫂說:「不要著急不要氣,賒幾個燒餅把饑充;

  明天要是沒有風雨,

  多掙幾文補窟窿。」

  二哥聞聽忙說道:

  「你的辦法救急不救窮!

  自從北京得解放,

  誰不開心笑連聲?

  連我也把秧歌扭,

  白布包頭臉擦紅。

  我就說,窮漢翻身多麼好,吃吃喝喝享太平!

  誰知道三輪沒生意,

  進項不多受苦窮。

  照舊窮來照舊苦,

  真是『外甥打燈籠!』」

  劉二嫂聞言叫老伴:

  「你的腦筋不聰明。

  我也曾參加婦女會,

  多知多懂又多聽。

  你來看,如今街道多麼乾淨,倒土的同志真作工。

  當初巡警欺負你,

  如今巡警多麼和平。

  當初三天斷水,兩天沒有電,如今水足燈又明。

  當初白坐三輪還踹你兩腳,蠻不講理,國民黨的兵。

  如今解放軍來到,

  和和藹藹象些大學生。

  要怪別把別人怪,

  誰教你不去參軍不作工!

  你怎麼不看這些事,

  有眼無珠亂批評!」

  劉二哥低頭仔細想,

  老婆說話很近情。

  明知她對可不改嘴,

  呼哧呼哧把悶氣生。

  第二天他去開工會,

  要把苦處說分明。

  參加會議的人不少,

  市政府市委會代表在其中。

  主席首先說過話,

  代表們開言叫弟兄。

  他們說:「諸位同志勤勞動,自食其力甚光榮。

  這種勞動可不生產,

  熱汗白流落了空。

  你看那城裡工人造物品,鄉下農人把地耕。

  城中貨物運鄉下,

  鄉下糧食送進城。

  兩下裡生產交換著用,吃的使的好流通。

  人民生產人民用,

  帶頭建設是工農。

  回頭再把咱們看,

  既不出糧又不作工。

  張三走路倒用李四的腿,咱們陪著別人跑九城。

  一人行路二人走,

  每日白賠十來點鐘。

  光陰一寸金一寸,

  白白扔掉好心疼!

  如今本是機械時代,

  汽車電車快似風。

  怎好一人拉著一人走,機械落後不文明。

  咱們力大不打鐵,

  怎作鋤耙把地耕,

  又不挖煤和開礦,

  火車,工廠,怎麼把火升?

  拉車本是不得已,

  耽誤了生產好心疼。

  農人種糧不容易,

  咱們把小米高粱吃個空。

  仔細思來仔細想,

  想來想去想不通。

  何不到那東北去,

  挖煤開礦受歡迎。

  察哈爾綏遠多空地,

  何不去開荒作英雄?

  都是一樣賣力氣,

  若看結果可不同。

  哪位同志願意走?

  回家商議快報名。

  有什麼困難,我們幫助,准保順順當當變作工農。」

  劉二哥散會回家轉,

  開會情形說給二嫂聽。

  二嫂聞言心歡喜,

  催著二哥去報名。

  二哥低頭細思想,

  連連擺手說不行:

  「捨不得這『破家值萬貫』,捨不得寶地北京城。

  儘管沒錢看電影,

  看看廣告,花花綠綠,心裡也開通。

  雖然沒錢看大戲,

  街上的廣播可白聽。

  沒錢咱們吃棒子麵,

  有錢就來烙餅卷大蔥。

  沒錢的時候喝涼水,

  有錢就香片一壺熱騰騰。

  再一說,開礦挖煤我沒學過,出了危險就不輕。

  若去開荒更難受,

  沒有大街沒有城。

  情願殺殺褲腰帶,

  餓死也在老北京!

  想當初,日本人和國民黨,屢屢抓案去作工,

  抓走三年並二載,

  肉包子打狗無影無蹤。

  我知的多來見的廣,

  白白送死不聰明。」

  二嫂聞言動了氣,

  瘦長臉上顴骨紅:

  「千說萬說你說北京好,城好可能救了你的窮?

  作個工人多麼體面,

  務農也有好收成。

  新政府不是舊政府,

  說出來的必實行。

  不要多疑不要怕,

  趕緊咱們走一程。」

  二哥開言說且慢∶

  「小心為是,先別亂了營。

  街坊家張明和李廣,

  還有拉膠皮的趙小平,他們都簽名願意走,

  有的開荒有的做工。

  我去托咐張李趙,

  到了地方把信通。

  他們若真沒上當,(「當」讀第四聲)

  咱們隨後離北京。」

  二嫂聞言微微笑:

  「你這傢伙可真行,

  幾事不敢先伸腿,

  唯恐吃虧碰了釘。」

  有話即長無話短,

  劉二哥不久接到信三封。

  張明李廣到了東北,

  到綏遠的是趙小平。

  張李信中說得好,

  他們已經作礦工。

  到那裡,老工人歡迎新工友,親親熱熱似弟兄。

  工人宿舍好齊整,

  水又清潔燈又明,

  地方寬大空氣好,

  處處乾淨講衛生。

  想起北京的大雜院,

  現今亞似住皇宮。

  礦裡礦外電氣裝備,

  安全舒服空氣流通。

  天天還把書來念,

  搞通思想好成功。

  不提張李心歡喜,

  再表開荒的趙小平。

  他的信中也說得好,

  上寫劉二老仁兄:

  一路之上有接又有送,到了鄉村受歡迎。

  房子兩間米不少,

  暫且安生過一冬。

  春暖花開解了凍,

  大家動手把田耕。

  從今後既有家園又有地,不再拉車受苦窮。

  春種秋收打下了穀,

  種瓜得瓜,種蒜不出蔥。

  來吧來吧快來吧,

  一塊兒生產享太平。

  劉二嫂聽罷開言道:

  「你看他們多麼有心胸!

  我說人民政府好,

  一言一字不把我們蒙!

  快去報名快著走,

  展開雙翅鳥出籠。

  咱們也到北邊去,

  本本分分去務農。

  開荒咱們一起幹,

  說說笑笑還要唱幾聲。」

  劉二哥聽說不怠慢,

  忙到機關報了名。

  好一個賢明的市政府,送來了棉褲毛窩好啟程。

  二哥扛著鋪蓋卷,(「鋪」讀第一聲)

  二嫂提著鍋碗和蒸籠。

  辭別了親友上車站。

  好幾個機關代表來送行。

  這一回疏散的五六百,專車一列好威風。

  車站上高懸大標語,

  要去作生產模範,勞動英雄。

  代表握手道辛苦:

  「祝你們馬到必成功。

  電報早已打出去,

  到那頭兒有人來歡迎。」

  男男女女把像照,

  齊聲高唱毛澤東。

  旗子一擺笛兒響,

  男女老少把車登。

  從此不再空勞動,

  一個蘿蔔一個坑。

  管叫那,勞動用在生產上,財源茂盛,五穀豐登,人民樂太平。

  載一九五〇年《說說唱唱》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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