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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19-3

  市長換了。各局各所的空氣異常緊張。市長就職宣言,不換人,不用私人。各局各所的空氣更加緊張。誰都知道市長是對報紙說的那幾句話;「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永不能改的真言。第二天教育局換了局長,連聽差的一律更換。財政所的胖所長十萬火急的找小趙,秘書科長們找小趙,科員們找小趙,夫役們找小趙,找不到。大家因急而疑,暗中嘀咕:莫非小趙要把胖所長頂了?這一嘀咕,小趙的價值增高了十倍。在另一方面,就是所長最親信的人也覺得有倒戈的必要。於是大家分頭去奔走,沒有兩個人守一路戰線的,全是各自為戰,能保持住個人的地位什麼事也可以作。老李是大家的眼中釘。只有他,不慌不忙,好象心中有個小冰箱——「這小子真他媽的有准!」大家不能不罵了。孫先生雖然心裡也吃了涼柿子似的,可是不招大家妒恨,人家孫先生走哪路門子,自己就和大家聲明,不象老李那麼驕傲厲害,聽人家孫先生:「哎呀,新市長兒是鄉親喲!老孫是豬八戒掉在泔水桶裡,得其所哉!說不定,還來個秘書兒當當。」孫先生多麼直爽可愛!孫宅接到了多少禮物,單說果藕和蓮花就是三挑子!

  小趙屍身被個糞夫找到了。報紙上用小碟子大小的字登出來,把屍身的臭味如何強烈都加細的描寫。疑案。因為是疑案,所以人們各盡想像的所能猜測與擬構其中的故典。財政所的人們立刻也運用想像,而且神速的想出:政治作用。小趙,據他們想,是要頂胖所長的,所以他必定與新任市長有密切的關係。市長到任聲言不更動各局的人,可是教育局連個夫役也沒留下。小趙必定已經運動好重要的地位,自然另一批人又要失業,所以……這個邏輯的推斷在科員們看是極合理而大快人心的。科員們殺只雞都要打哆嗦,現在居然有位劍俠——至少會飛簷走壁的——把要使一批人失業的小趙殺死!小趙活著的時候是個人物,可是這一死使他的價值減到零度。因為這樣的推測,慢慢的胖所長變成了謀殺的主使人。雖然沒人敢明說,可是意思是那樣。

  說到歸齊,大家誰不曉得所長太太與小趙的關係,誰不知道所長是又倚仗而又怕小趙,誰看不出小趙要是不謀闊事則已,要是想幹的話能不謀財政……越想越對!大家這樣想,慢慢的思想也不知怎麼在言語上表現出來,雖然都不敢首先這樣宣傳。及至說出來了,正是英雄所見略同,於是在低聲交換意見中,已象千真萬確的果有其事,成了政界一段最驚人最有色彩的歷史。一個衙門裡這樣相信,別的衙門裡也跟著低聲的吵吵。這一吵吵使新任的教育局長將已免職的陳人又叫回來幾個;因為事情鬧到局長們的耳朵裡,殺人的已不是劍俠或刺客,而是有組織的暗殺團。局長們身高樹影兒大,不能不謹慎一些,明哲保身是必須遵守的古訓。消息傳到市長的耳朵裡,暗殺團不但是有組織,而且裡面有流氓浪人。市長太太登時上了天津。一來是為避難,二來是為跳舞去。市長沒法不和各局所的長官妥協了;市長交派下一批人,由各局所分用,不便全體更動。各局所的領袖暫不更換,可是市長給大家一個暗示——接任的花銷太大。於是,各局所的經費收支報告又都改造了一次。

  張大哥的奔走,連天真都動了心:「得包個車吧?天太熱!」張大哥很感激兒子,兒子自從獄裡出來確是明白多了。可是,「包車幹嗎?走得差不離,再搭點腳,一天我也花不過八十子兒的車錢!」張大哥大概至死也想不起論「毛」雇車的。他的奔走確是不善,已經有了眉目:新市長手下一位秘書先前與他同過事,而且這位秘書的弟婦是張大哥給說的,秘書不但答應了給他幫忙,而且問他願到哪個機關去。平日維持人,好交往,你看到時候有多大用處,多大面子,由自己指定機關!張大哥幾乎得意的要落淚。只要家裡不出共產黨,找事情是不難的。人心不古,誰說的?秘書叫我自己挑定機關!到底哪個機關好呢?這倒為了難。在哪兒作事也是一樣,事在人為;不過,既有自選的機會,也別辜負了人家秘書的善意。閉死了左眼,吸了兩袋煙,決定了,還是回財政所。人熟地靈,衙門又比較的闊綽。

  張大哥隨著一批新人,回了財政所,所裡的陳人其實是沒有什麼變動,因為所長是講面子的人,而且各位的都有人給說情,所以舊人沒十分動,而硬添上一批新人;羊毛出在羊身上,有的是老百姓納供,多開點薪水也用不著所長自己掏腰包。況且市長與局長們的妥協究竟是暫時的,知道哪時就擱車,幹嗎裁員得罪人!於是所裡十分熱鬧,新舊交歡,完全是太平影響。連夫役也又添了兩名,因為打手巾把和沏茶的呼喚接二聯三,已無法應付。張大哥利用機會把愛用石膏的二兄弟薦上,暫時當著夫役,等空氣變換了些再去行醫;不過,再行醫的話可千萬「少」下——不是不可以下——石膏。此外,張大哥對於新到的一群山南海北的科員們特別的照應:有的不會講官話,張大哥教。有的不會吃西餐,張大哥帶著去練習。有的要娶親,張大哥吃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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