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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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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鬼叫門!誰呢?」他一手支著褥子坐起來,一手把窗簾掀開一點往外看。胡同裡雖有煤氣燈,可是霧下得很厚,黑咕籠咚的什麼也看不見。 「吱——啷!」比上一回的響聲重了一些,也長了一些。 李子榮起來了。摸著黑兒穿上鞋,冰涼的鞋底碰上腳心的熱汗,他不由的身上起了一層小雞皮疙瘩;雖然是四月底的天氣,可是夜間還是涼滲滲的。他摸著把電燈開開。然後披上大氅,大氣不出的,用腳尖兒往樓下走。樓下的老太太已經睡了覺,一不小心把她吵醒了,是非挨駡不可的。他輕輕的開了門,問了聲:「誰呀?」他的聲音真低,低得好象怕把外邊的稠霧嚇著似的。 「我。」 「老馬?怎麼一個勁兒的按鈴兒呀!」 馬威一聲兒沒言語,進來就往樓上走。李子榮把街門輕輕的對好,也一聲不出的隨著馬威上了樓。快走到自己的屋門,他站住聽了聽,樓下一點聲兒也沒有,心裡說:「還好,老太太沒醒。不然,明兒的早飯是一半麵包,一半兒罵!」 兩個人都進了屋子,馬威脫了大氅放在椅子背兒上,還是一語不發。 「怎麼啦,老馬?又和老頭兒拌了嘴?」李子榮問。馬威搖了搖頭。他的臉色在燈底下看,更黃得難瞧了。眉毛皺得要皺出水珠兒來似的。眼眶兒有一點發青,鼻子尖上出著些小碎汗珠兒。 「怎麼啦?」李子榮又問了一句。 待了半天,馬威歎了口氣,又舐了舐幹黃的嘴唇,才說:「我乏極了,老李!我可以在你這兒住一夜嗎?」「這兒可就有一張床啊。」李子榮指著他的床,笑著說。「我來這張躺椅。」馬威低著頭說:「好歹對付一夜,明天就好辦了!」 「明天又怎麼樣呢?」李子榮問。 馬威又搖了搖頭。 李子榮知道馬威的脾氣!他要是不說,問也無益。「好吧,」李子榮抓了抓頭髮,還是笑著說:「你上床去睡,我照顧照顧這個躺椅。」說著他就往椅子上鋪氊子。「可有一樣,一天亮你就得走,別讓樓底下老太太瞧見!好,睡你的呀!」 「不,老李!你睡你的去,我在椅子上忍一會兒就成。」馬威臉上帶出一釘點兒笑容來:「我天亮就走,准走!」「上那兒呢?」李子榮看見馬威的笑容,又想往外套他的話:「告訴我吧!不然,這一夜不用打算睡著覺!又跟老頭兒鬧了氣,是不是?」 「不用提了!」馬威打了個哈哧:「我本不想找你來,不湊巧今天晚上沒走了,只好來打攪你!」 「上那兒去,到底?」李子榮看出馬威是決不上床去睡,一面說話,一面把他自己的大氅和氊子全細細的給馬威圍好。然後把電燈撚下去,自己又上了床。 「德國,法國,——沒準兒!」 「給老頭兒張羅買賣去?」 「父親不要我啦!」 「啊!」李子榮楞磕磕的答應了一聲,沒說別的。兩個人都不出聲了。 街上靜極了,只有遠遠的火車和輪船的笛兒,還一陣陣的響,什麼別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街後教堂的鐘打了兩點。 「你不冷啊?」李子榮問。 「不冷!」 ………… 李子榮臨睡的時候,心裡邊一個勁兒的盤算:「早早兒起來,別叫老馬跑了!起來用涼水洗洗臉,給樓下老太太寫個字條兒,告訴她:有急事,不必等吃早飯啦!然後和他出去,送他回家——對,還是上鋪子去好,父子見面也不好意思在鋪子裡再搗亂。……常有的事,父子拌嘴罷咧!……年青,老馬!……太認真!……」 在夢裡他還不斷的這麼想著。……胡同裡送牛奶的小車子咕碌咕碌的響起來了,街上汽車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了。李子榮一機靈睜開了眼,太陽已經從窗簾的縫兒射進一條金絲兒。 「老馬!」 氊子大氅都在椅子背兒上搭拉著,可是馬威沒影兒啦!他起來,把後面的窗簾打開,披上大氅,呆呆的站在窗子旁邊。從窗子往外看,正看太晤士河。河岸上還沒有什麼走道兒的,河上的小船可是都活動開了。岸上的小樹剛吐出淺綠的葉子,樹梢兒上繞著一層輕霧。太陽光從霧薄的地方射到嫩樹葉兒上,一星星的閃著,象剛由水裡撈出的小淡綠珠子。河上的大船差不多全沒掛著帆,只有幾支小劃子掛著白帆,在大船中間忽悠忽悠的搖動,好象幾支要往花兒上落的大白蝴蝶兒。 早潮正往上漲,一滾一滾的浪頭都被陽光鑲上了一層金鱗:高起來的地方,一擁一擁的把這層金光擠破;這擠碎了的金星兒,往下落的時候,又被後浪激起一堆小白花兒,真白,恰象剛由蒲公英梗子上擠出來的嫩白漿兒。 最遠的那支小帆船慢慢的忽悠著走,河浪還是一滾一滾的往前追,好象這條金龍要把那個小蝴蝶兒趕跑似的。這樣趕來趕去,小帆船拐過河灣去了。 李子榮呆呆的一直看著小帆船拐了河灣,才收了收神,走到前面靠街的窗子,把窗戶擋兒打開。然後想收拾收拾書桌上的東西。桌子上有個小玩藝兒,一閃一閃的發亮。這個小東西底下還放著一個小字條兒。他把這些東西一齊拿起來,心裡涼了多半截。慢慢的走到躺椅那裡去,坐下,細細的看紙條上的字。只有幾個字,是用鉛筆寫的,筆劃東扭西歪,好象是摸著黑兒寫的: 「子榮兄:謝謝你!小鑽石戒指一個祈交溫都姑娘。再見!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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