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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你看你這又是怎麼回事,總是出岔子——」

  當著靜玲回到家裡的時候,父親還在院子裡,看見她就說。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她很不自然地扯了一個謊。

  「快去找你大姐,看擦點什麼藥好,怎麼這麼巧,你大哥也摔壞眼睛,你也是這樣!」

  「噢,大哥也把眼睛摔壞了,我還不知道——」

  「你從哪裡能知道呢,快點進去吧。」

  她趕緊跑進去,她一頭鑽到靜純的房裡,他還仰天躺在那裡,可是眼睛上全紮著繃帶,聽見她的腳步,他就問著:

  「誰?——」

  「大哥是我,是靜玲。」

  「呵是你,你也回來了。」

  他茫然地伸出兩隻手,她就趕到近前握住。

  「大哥的眼睛怎麼回事?」

  「讓他們一下把眼鏡打壞了,碎玻璃刺傷眼睛——」

  「呵,那不很嚴重麼?」

  「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到醫院去過了,他們說一個星期就可以好。」

  「我的眼睛也打壞了,我沒有戴眼鏡,只讓他們給打成一個烏眼睛。」

  「好,我們倒都受了眼睛上的傷!」

  從那綁得很緊的繃帶下露出一個極勉強的笑容。

  「那怕因為我們是一家人,」靜玲也笑著說,「可說當時,我並不知道大哥也去了,我沒有看見你。」

  「我看見你來著,我不便招呼你,一打起來的時候,我可就看不到你了。」

  「你們學校的人多麼?」

  「這次不少,還不都是由於環境刺激的?許多人都覺悟了,認為再也不能醉生夢死的過日子,所以就都起來了。」

  「這倒想不到,你們的學校一向是學術至上的。」

  「那你還不知道近來的情形呢,一向破破爛爛的校舍,今年忽然大興土木起來了,要造宿舍,要造圖書館,還要造大禮堂。」

  「這是為什麼?」

  「誰知道他們安的什麼心?管庶務的人自然高興造房子,那裡面總有好處,可是明明地不是給日本人造麼?有人反對,可是一點用也沒有,這些天正在加工趕造。」

  「我想起來了,你們的校長最主張把這裡劃成和平城,所以為附和他的意見,他就大造其房子,一面貫徹他的主張,一面也算是安定人心。」

  「安定什麼人心?就因為他這種倒行逆施的舉動使許多學生都把眼睛張開來了,他們不再只做一個書蟲,他們又投到青年人的群裡。」

  「那麼說,這一次你們學校參加的還不少。」

  「不少,不少,頂少也去了三分之一,這就是很難得的了,事情原來就是這樣,空的道理不一定講得通,具體的事實可以給他們很好的教訓,從前我們學校的學生,最相信我們的校長了,就是因為他張口文化閉口和平才使這些青年人覺悟過來,我——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我們都是青年人,原來應該站在一條線上,好大哥,你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們的眼睛好起來,再仔細談,這兩天你一定悶得很,我可以每天替你讀報,告訴你重要的消息好不好?」

  她把手抽出來就去找靜宜,可是靜宜不在房裡,她想得出她在母親房裡,可是她不願意去,就也躺在床上。

  她並不感覺到疼痛,她的心裡充滿了喜悅,那是因為靜純也站到他們這邊來了。這真是她想不到的事,她深知他那固執的脾氣,一經進來,他是死也不回頭的。

  第二天早晨她在報紙上看到那個李××的專論,他一口咬定這次事件有政治背景,而且還象有那麼回事地指出主謀人,那幾個人,當然在思想上都有一定的傾向。

  「這可真是見鬼——」靜玲氣憤地跑到靜純那裡說,「你看到沒有,那個李××的文章?」

  還沒有等到他回答她自己就又說:

  「我忘了,我念給你聽。」

  她說過後就把那篇念了一遍,靜純也忍不住說:

  「他還是用的血口噴人的老套子,你想誰跟他去對質,只有任他一個人隨意說,結果把事實都歪曲了,社會上的人不知道真情,反倒受了他的蒙蔽。」

  「我再告訴你,昨天打死了一個人,大部分人都受傷了。學聯已經向法院提起訴訟,陶××是被告,我倒要看看這場官司。」

  「你放心,他不會出庭,他有人保護,我們可沒有,我們的熱血還被他們當成一種陰謀,你說我們夠多冤枉?」

  「一向也是如此,不過將來總是我們的世界。」

  「我們的世界?」

  「不錯,是我們的世界,那時候大家都生活得好,不再這麼悲慘……」

  「那還不知道要哪一天呢,總得在和日本人的戰爭之後吧?在我們這個敵人之下,一切的理想都不能實現,所以我們必須先打倒這個敵人。」

  正當他們說著的時候,忽然她聽見一個極輕微的聲音叫著:

  「靜玲,靜玲——」

  「大概是靜婉在叫你,你去吧。」

  靜玲走出去,正看見靜婉倚著她自己的房門,她就很驚訝地說:

  「怎麼三姊,你都能站起來了。」

  「可不是,這兩天我的肺好得多了,我覺得出來了——」

  可是看到她那副樣子,她就趕緊扶著她說:

  「你還是坐下或是躺下吧!——」

  「好好,我還要坐到窗口下——其實我的肺每天都在進步,我自己知道,到十月十日就可以完全復原,那時候我就和好人一樣。」

  「你怎麼能知道?」

  靜玲疑惑地問著。

  「久病成良醫,自己總知道自己的身體。我將來說不定真要去學醫,要不學看護也好,你的眼睛是怎麼一回事?」

  「摔的,」

  「你怎麼還不告訴我真話,早有人跟我說大哥和你都把眼睛打壞了。」

  「你既然已經知道,何必還故意問我?」

  「我試試你——說起來這也是我焦急的一個原因,我就想能快點好,好了之後,我也好和你們在一起,我的生命不該白白浪費掉。」

  「好,我歡迎你——不過你還是得先好好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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