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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靜玲才上了樓,母親就叫住她,突然問她:

  「靜茵的信說些什麼?」

  「沒有什麼事,她給您拜年——您怎麼知道她有信來呢?」

  「你大哥告訴我的,都象你,什麼事都背著我,生怕我知道——」

  「不是,媽,您不知道——」

  靜玲有點急,她就更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是好孩子就快點替我寫封信要她回到家裡來,我真想看看她,什麼責任都由我擔,她可以住個把月再回去——」

  「我想她怕爸爸不原諒她!」

  「都有我就是了,你爸爸也不會罵她,你還看不出來麼,他自從戒了酒之後脾氣可改得多了。」

  「好,我告訴她吧。」

  「記著,要她趕著年前回來,我們又可以好好過一個快活年,可惜靜珠那孩子——」

  「媽您何必管她,她不配做您的女兒!」

  靜玲的那股氣憤仍然是不可遏止地發出來。

  「什麼配不配,還不都是我的親骨肉。去吧,快快去寫信吧。」

  母親的語音低下來,可是這時候抱著青兒的靜宜走進來,靜玲才放心地走出去。

  她才走出來就看見菁姑從三樓下來,不斷地用她那尖嗓子嚷叫:

  「這可安靜多了,這可安靜多了——」

  她的眼睛朝天望,簡直不知道她是說給別人聽或是說給她自己。那只花貓跟在她的腳後,不住聲地叫著。

  靜玲站住了,想問她指什麼事情說,一想起是元旦,就不願意和她惹氣,只故意和她說:

  「菁姑新年快樂——」

  「噢,原來是你在這兒,怎麼你倒記得起我麼?我有什麼快樂,還不是湊合著過日子,能吃一口飽飯也就是了,說起來是可比不得你行,正枝正葉沒有一點含糊——」

  靜玲的心裡老不高興,心裡想:「你跟我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呵!」一看見她頭上戴的一支紅絨花靜玲就又說:

  「您頭上的花倒真漂亮。」

  「怎麼這也礙了你們的眼?難道我就不配戴這一朵花?」

  靜玲不願意再和她爭論,就一轉身,進了靜婉的房,她正和靜純說著話。

  「你看真氣人,她簡直跟我找彆扭!」

  「誰呀!」

  「除了菁姑還有誰?——」

  「不要理她,只當沒有她這個人就是了。」

  這是靜純說。

  「那怎麼成,在理論上說不通,她這麼一個人原來在宇宙中生存,怎麼能說沒有呢!」

  「講理論那你更應該原諒她,生理上心理上都算是變態,那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倒不想多說,我只想改善她。」

  「她都是快要活過去的人,還談得到改善?不要管這些小事,眼光放遠,該做的大事還多著呢?」

  從靜純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使靜玲覺得很奇怪,她自己的心裡也想著不該再計較這些小事,因為連靜純都這麼說。她就轉過話頭去向靜婉說:

  「聽說醫生答應你三月就可以起來了?」

  「是的,唉!這日子過得真難受,再過幾個月我就又能自由自在地活著了。」

  在她那蒼白的臉上,勉強地帶著微笑,隨後又有一點氣憤和一點感歎地說:

  「與其這樣活著,還不如爽爽快快地死。」

  「死後也許還有美麗的天國。」

  「什麼天國,人死了就完了,化成灰化成泥!」

  靜婉的回答倒使靜玲覺得不好意思下來了,她心裡只在想:「真是一切都變了,」她忽然記起來母親的吩咐,她就說:

  「我要緊趕著給二姐去寫信,媽說的,媽要她回到家裡過年——」

  「年有什麼好過的,回到這個家裡來可沒有什麼意思!」

  「媽既然說了,我只好照辦,回不回來那就是她的事了,我只告訴她這是媽的意思。」

  她說著站起來向外走去,靜純也伸了一個懶腰,說一聲:

  「你還是歇歇吧,我也回房去。」

  靜玲走到靜宜的房裡,她以為那裡很安靜,沒有想到懸著的是那一對翠綠的虎皮鸚鵡,在小床裡咿咿啞啞的是學語的青兒,他的手裡還抱著一個洋囡囡,她一看就知道那原來是她的。

  青兒看見有人進來,就丟下手中的玩具,張開手臂向著她,她走近床旁,把洋囡囡抱在手中,很溫存地輕輕拍著。

  這許久她簡直忘記它們了,她好象一個不盡心的母親,一朝歸來,悔恨地撫抱著自己的兒女。看見它的臉髒了,衣裳有的也破了,她的心不知有多麼傷痛,正在這時候,靜宜推開門就走進來,靜玲不及放下,臉只是紅漲著。

  青兒爽性哭起來了,靜宜趕緊把他抱起來,笑說:

  「多麼美麗,小五,你跟孩子搶洋囡囡!」

  「不,我沒有和他搶,他要我抱,我沒有抱他——」

  「你,就抱起來洋囡囡,是不是?」

  「我只要抱一下,我還是給他的。」

  靜宜說著就把洋囡囡送給青兒,可是他只揮著小手。

  「你看,小孩子都有氣性,不要玩你的東西了。」

  「活該,我給他放在床上就是。」

  她說著,放下去了,用右手掠著頭髮,「我本來想到你這間房子裡寫信,圖個清靜,想不到更熱鬧,我看,我還是回到我自己的房裡去了。」

  「不必,我就走,我問你,你們學校還在上課麼?」

  「怎麼不上!××事變解決以後更要死板板上課了,好象學生的責任已經盡到了,別的事都不用管,自然就會天下太平似的!」

  靜宜對於她的議論像是不發生多麼大的興趣,她就又把話扯到別的上面去:

  「你是給靜茵寫信吧?」

  「是她的信,問起大姐來的,她很關心你——」

  「你回信告訴她吧,說我呀——我——還好。」

  「媽還說要她回來,她的信裡也說過年的時節最想家,你猜她會不會回來?」

  「她,她不會回來。」

  靜宜堅定地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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