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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當著他們的汽車才到了紫金山的山腳,阿梅就高興的和靜玲說:

  「五小姐您看,那邊有變戲法的!」

  靜玲望過去,果然在大樹根下面圍了許多人,她看了看,忽然笑著說:

  「好,等我領你去看。」

  正在這時候,靜宜不耐煩的說:

  「你們在說甚麼呀,還不下來!」

  這句話提醒了她們,原來別人都已經下了車,母親抱著青兒和靜婉都坐上了山轎,她們趕緊下了車幫著李大嶽和靜宜招呼行李和什物,她向靜宜說:「大姊,你也先坐一乘轎子陪母親去吧,我和么舅押著東西隨後就到。」

  「我得先過一個數,然後再交給你們。」

  「有么舅在這裡還怕什麼,他弄得清楚。」

  「靜宜,你先去好了,這些東西都交給我沒有錯,阿梅跟張媽都隨你們走,把行李帶幾件,好到那裡就鋪好休息,我們叫好人就挑上來。」

  靜宜這才應著坐上轎,阿梅和張媽隨在後邊走著,張媽的手一直也沒有離開她的包袱,到走路的時候背起來,阿梅都是一步一回首,戀戀的看著那下面「變戲法」的一大群人。

  靜玲只是站在那裡,空洞地望著,想著,她想到阿梅的生活,平順,狹小單調無趣,怪不得她熱心地看著外邊的事物,另外她也在想,怎麼樣去找到他們,怎麼樣安排工作……忽然又是一下聲音驚醒了她:

  「別人都在等你了,你還在等誰?」

  這是李大嶽說,她轉過身來微笑著,才看到在他的身邊三個鄉下人已經把什物都挑上擔子,就在等她一個人。

  「我誰也不等,走吧。」

  他們就隨在挑夫的後面走著,那幽靜的山徑,那不斷的松柏的低語,就好象在歡迎她似的,她一邊走,一邊跳,張開兩隻手臂,像是要把大自然抱在她的懷中似的。

  在路上,他們時時遇見三三兩兩的學生們,他們一邊走一邊在唱歌,她一心想碰到熟人,可是一直走到他們的屋前,一個也沒有遇見。

  「五小姐,快來吧,飯都預備好了。」

  阿梅站在門前,看見他們,老遠的就叫起來。

  「那你們倒真快,我們一點也沒有耽擱就上來了,你們倒有法子把飯都燒好。」

  「不是我們燒的,房東給我們預備好的送過來,太太就等著舅老爺和小姐呢。」

  「好,你來幫幫忙吧,先叫他們挑到屋裡去。」

  「您不用管了,只要挑到房裡就交給我,您快點吃飯吧,」說到這裡,下半句湊到靜玲的耳邊低低說,「您吃完了飯可不要忘記帶我去看『變戲法』的。」

  「你倒記得清楚!」

  靜玲跟著就跑進去,菜是已經放在圓桌上了,菜在綠紗罩的下面,母親正和房東太太說話,看見她進來了,那個穿了一身新漿洗褲褂的中年婦人很恭敬地站起來:

  「五小姐,您好呵!」

  「請坐,請坐——」母親攔著她說:「你不必這麼客氣,她還是一個小孩子,你看你這麼大熱天還跳,跑得紅頭脹臉的,快點去叫阿梅打一盆臉水洗洗吧,洗完了好吃飯。」

  「不用叫她,她在收拾東西,我自己會來。」

  說完了她又走出去,在間壁的房裡她看見靜婉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靜宜在地上緩緩的踱著,手裡抱著青兒,靜宜看見她進來,趕緊搖頭示意,要她不要出聲。

  她就輕悄悄地拿了臉盆自己去舀了一盆冷水放在凳上,簡直把頭浸在裡面,一隻大手按了她一下,抬起臉來才看到那是李大嶽。

  「你看,你滿臉是水,我滿臉是汗。」

  「你快洗臉吧,就要吃飯了。」

  吃過飯,人們都被瞌睡纏得東倒西歪的了,靜玲也懶懶地坐在籐椅裡,兩眼閉著,似睡非睡地朝前一倒,在這一驚之下冒著汗醒了,可是一雙手早已扶住她的身軀,她睜開模糊的眼睛,站在她面前的原來是阿梅。

  「五小姐,我等您好大半天了。」

  「瞎說,我才吃完飯,你大抵還沒有吃吧?」

  「早就吃完了,服侍太太睡下去,我才到您這兒來站了些時候,不敢驚動您。」

  「好,你給我絞一把冷水手巾——」等著她從阿梅的手裡接過手巾來,她又說:「你跟大小姐說了沒有?」

  「說了,大小姐答應我去了——」

  「好吧,我們就去。」

  這時候李大嶽也醒了,揉著眼睛問:

  「你們到哪兒去?」

  「到山下去看『變戲法的』,您去麼?」

  「得了吧,誰象你們那麼大的興頭,大晌午的還在下面賣命?我,我不去,我歇歇還要趕下午的車進城。」

  說著他又揮著扇子閉起眼睛來。

  「阿梅,你聽見沒有,我們還是後天去吧。」

  「不,五小姐,您就是帶我到下邊走走也好,好容易來了,要是沒有你跟著我,太太更不讓我出去了。」

  「那就走吧——」

  她們就一先一後地走出來,下山路很容易去,不久就到了山腳,那群人好象還圍在那裡,阿梅老遠就在催促著她;

  「五小姐,快點走吧,還在那裡呢。」

  再走近了點,她又自言自語地說:

  「不是變戲法的,八成是賣藝的,那不是還有一個穿花衣裳的姑娘在那兒麼?還有一個白鬍子老頭,您看,一定是爺倆兒賣藝……」

  「不要盡叨嘮了,一會兒不就看得見!」

  走到前面:就聽到那個姑娘正在唱小調,阿梅拉著靜玲的手趕緊走到前面,那個姑娘正唱完一段。

  「好呀,好呀!」

  四面的人拍著手叫,阿梅懊惱似地說:

  「來晚了,人家都唱完了!」

  「你急什麼,還要唱的。」

  果然,等了一會兒又唱起來,在唱的時候周圍的人還順著腔哼。

  「這倒怪,我簡直沒有看見過——五小姐,您看,那個賣藝的鄉下姐兒長得倒很俊俏,那個老頭兒可真精神,怪不得人家都說住在鄉下人活得壽長。」

  「不要多說話,好好看吧。」

  轉眼之間,那個老頭子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生起氣來了,他一手抄起身旁的鞭子朝那個姑娘狠狠地打去。

  「可不好了,五小姐,那是怎麼回事!」

  阿梅慌張的依了她,她不大看得慣這些事,就很驚慌地依靠著她。

  可是這時候,忽然又從人群裡跳進去一個年青人,一把就從老頭子的手裡搶下了鞭子,四周還發著喊打的聲音,阿梅這一下可怕了,她拉著靜玲的手就朝回去的路跑,等她跑開了的時候,那喊聲又停下去了。她又停下來轉過身,遠遠地望著:那個老頭子好象在哭,那個年青人在場子裡邊說話,過後,當那個年青人喊過之後,周圍的人都跟著喊起來,這又嚇壞了阿梅,她又拉著靜玲跑,跑到更遠的地方又停下來,靜玲微笑著和她說:

  「你聽,你聽,他們在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阿梅只是茫然地睜大了一雙眼睛朝那群人呆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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