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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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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的夠多麼好啊,像水蔥兒似的!」 她說著,把眼睛望到坐在牆角矮凳上正在綴補的妞兒,聽到這樣話的她,並沒有抬起眼睛來。 「有了婆家沒有呢?」 「還沒有啦,一來他兄弟沒有成家,少人照顧;二來總也沒有合適的,就給耽誤下了。」 妞兒立刻就站起來,拿了小凳到外面的窗下去了。 「我可不願意管這些事,誰叫我們都挺好呢,再說這種事管好了無功無過,萬一有點不好,可就要受盡了埋怨,——」她絮絮地說著,先把一切無用的話都說出來,「前兩天一位親戚求到我這兒來,要我給保門親,本人是在鐵路上作事的;您知道,我可不願意管這些事,實在是推不開了,唉——」她又大大地喘著了一口氣,接著說下去,「我可就想起來妞兒來啦,真是炕上一把,地下一把,放到那兒也不含糊的好孩子。」 「您多誇獎,就是有一樣,不知道那邊是原配還是填房?」 「原配啊,本人就是年紀稍稍大了點,也就是三十上下;話可又說回來啦,歲數大點兒呢,懂得體貼,總比那年青力壯火氣剛的好得多。」 「大一點倒不妨事,就是——您可不知道,我們家裡還少不了她照料。——您喝口茶。」 於是他們同時各自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還沒有等咽下去,劉三嬸就接著說: 「拴兒也不小了,該娶個媳婦,不就接上了麼。」 「還娶媳婦呢,一時那裡來的閒錢。」 「妞兒的親事說妥了,總有個三二百的財禮,就拿那個給拴兒辦事還不可以麼?」 「我不打算要財禮的。」 「您可別犯死心眼,費心費血地養大了,那不得要幾個,再說我們也不是靠著女兒當搖錢樹,一點也不是不正當的。這年頭別說我們,女學生們不還都要嫁個有錢的麼!」 「唉,年月是久了,那裡還有像『王三姐』6那樣的人呢!」 「連雞子都賣十個子一個了,……再說妞兒那當子事,得點財禮緊跟著也給拴兒說著,要是姐姐和兄弟一天辦事,費用不是省得多麼。」 「可也不能太忙了。」 「您放心,我還得給仔細打聽打聽呢,將來要是願意看看本人再定也可以,拴兒的事我也可以給操勞著,有合適的也提著,唉,我也是好管閒事,誰叫咱們都不錯呢,您的孩子還不就像我自己的孩子麼?……」 她的話像永遠也說不完,要不是她的丈夫在院子裡叫著,她決不會停止的。 「我的當家叫我呢,事情就這麼辦吧,您也想想,有什麼信我再給您送來。」 「謝謝您啊,要您多勞神。」 在把她送出來的時候他說著。 「你再要是這麼說我可得罰您,您的事不就是我的事麼,您留步吧,——」她說著又轉了說話的對象,扯開嗓子叫著:「我就來,我就來!」 送走了客人,他又在炕沿上坐下來,裝了一袋煙,安詳地吸著。他的心中卻正在盤算這件事,如果若是都成了,可就是完了兩件大事,也不用東典西借。 ——拴兒那孩子呢,他心中想著,也該有個家小,有了家小就可以少要錢,多練點工夫,不是就可以更早一點地練出兩著來,不致於像他自己這一輩子。 這一天他是高興著,吃過了午飯就到戲園子裡去,同伴們看見他的樣子,就來問: 「楊二哥,有什麼喜事了麼?」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他一面把衣服披上,把帽子戴上,一面說著。「到了那一天,我自會請老弟們喝一盅。」 一個歡喜說笑話的故意說: 「是二哥續弦麼?」 聽見的人都笑了,可是他卻呐呐地說: 「什麼話,我這麼大的年紀,我是給孫子孫女操勞著呢。唉,有什麼法子,都不小了。……」 管事的像野狗一樣地叫起來了: 「幹什麼,都聚在那兒,『安哨子』7都完了,還不把衣裳都穿整齊了!散開!散開!」 於是這一群人都走了,他像往常一樣地,拿了長旗,從上場門出去,又從下場門進來,一次又一次地…… 關於孩子們的終身大事,一天一天地有了顯然的進展,劉三嬸又保一個木匠的女兒,十九歲的,說是可以給拴兒來提著。她說: 「這孩子也是一個好孩子,雖說及不上妞兒那孩子好,也算是難找難尋。就憑那一手好活計,我真還沒有看見第二份。妞兒的親事我也提過去了,就憑我這一句話,人家連相也不用相。抄個八字,先去合合,您要是相呢,告訴我一句話,定規個時辰,都能辦得到。」 「只要您看見過也就是了。」 「我見過啊,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少年老成,說話穩穩當當,可沒有時下年青人的習氣。」 「唉,圖個什麼呢,妞兒是個老實孩子,只要過了門不受氣就是了,也不敢怎麼挑剔。」 「那您可以放心,他決不是那樣的人,我也活過來五十多歲了,什麼樣的人一眼看上也是八九不離十。」 劉三嬸是那麼有本領的一個人,在說話的時節,眼睛和眉毛都在動著,已經禿了的頭皮,塗了黑黑的一層油膏,發著亮,像一顆圓圓的煤球。 「—我告訴您,我是不修今世修來世,我可不能昧天良做虧心事。還有一件,人家問過女家打算要多少財禮呢?」 「那,——那沒有關係,隨您辦吧,多點少點算得了什麼,誰還憑這個發財麼!」 他覺得一點難為情,嚅囁地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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