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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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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以後加點意才好。還有,你下午每次都是晚來的。」 「那因為我住的地方太遠,又不大方便。」 「若是在這裡包飯不也很好麼!我們都是在這裡吃的,如果你不反對,就算上你一個吧。」 「慢點,我想,我想,我趕快點就是了。」 「你不知道主任對於遲到很注意,——」 她木然地只知道點著頭。 「本來也是的,一天沒有多少辦公時間,真不該再來遲——」 她分不清楚他的字音,她知道他在無尾地說著,一串無盡的嘰咕在她耳邊嗡嗡地響著。她的手還是握了筆,可是沒有能寫下來一個字,也沒有聽見他的一句話。在這時候僕人來回著: 「朱小姐,您的電話。」 這使他不得不暫時停止了,轉過身子走去。一些把眼睛向了這面望著的人,倉促地把頭低下去。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到外面的電話間,在走著的時候,望到他那肥大的後影,和彎起一點來的背部。 「你是誰呀?」 「玲玲麼?」 她聽得出這是那一個人的聲音,她有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母親一樣的傷心,就仔細聽下去: 「九點五分我打過一個電話給你,可是你沒有來。——起晚了,昨天我不該走得那麼晚。——我又遇見上次那個人接電話,他是一個沒有理性的野獸——自然我是看在你,要不我不會把他看成人的!——你覺得疲乏麼?——午飯的時候要我接你來?——好,我一定來的。——再見吧,玲玲。」 她懂得那個肥白臉的人為什麼時常把粗暴的話從電話裡說給他聽,她只覺得他是太可笑,像這樣無來由的忌妒很可以收斂起來一些的。 事實上他是不會這樣子做的,當她再走進房裡去的時候,老遠地就望到了他的眼睛在瞪著。那一對眼瞪起來正像棗核的樣子,恰足以使人覺得更可笑。她匆忙地走著,不敢再朝他看第二眼,就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提起筆來開始她的工作,更簡單的事使人更覺得單調。但是她不得已,只能低了頭在那裡做著。 對這職務,早就有辭了去的心願;可是因為一時間不能有其他適當的職務,同時又感受過沒有一點事空空過著一整天的苦痛,使她就只有容忍著。而且已經離開了學校,不便再向家中求供給,這薪水,雖然是少得不可想像,也可以算做自己的一點零用。在這麼一個大都市的裡面,就是說一個人的零用,也顯著不足呢。但是她自己仍然樸質,她還有樸質而單純的心。 時候是快到十二點了,她時時看了腕上的表,再看著懸到那裡的壁鐘。她自己的表對著那個撥准了,細心地在看著那秒針慢慢地轉著那個圈子。她聽到外面像是有了男人腳步的聲音,她想披了外衣走出去;可是看到其他的人還沒有一個站起來,就自己又按捺住了。聽見了海關的鐘聲,就匆匆忙忙地把外衣從衣架上取下來。她想得到那些人該怎樣為她的舉動所驚訝:可是她什麼也沒有顧到,只顧到來在客廳裡等著她的那個人。 她推開門進去,果然看到是他在那裡,相互地微笑著,她嬌嬌地說: 「我早聽見你來了。」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呢?」 「怎麼好意思,別人家都還沒有動一動,這我還是第一個跑出來的呢。」 說話的時候,她仿佛看到了從辦公室出來的人經過這裡,面朝這裡望望。他們一齊背了身子,看著窗外,窗外是高低不平的屋頂,有方的也有圓的。陰霾的天,把景物襯成烏暗的了。黃浦江的輪渡,正叫著尖銳得可以劃破天空的哨子。 「真討厭,又是陰天!」 「江南到冬天,反倒更多雨了呢!」 「我可喜歡北方,我總捨不得離開那裡,——」她像夢囈似地低低說著。「下午要是下起雨來,我還要你來接我。不要忘了啊,聽見麼?」 「就是不下也要來的。」 「那何必呢,多跑這一趟,還不如趕快到我的住處去等我好。是不是?」 「再說吧,我們也該走了。」 「我想他們也都走乾淨。」 於是他們走出客廳的門,朝了電梯口走去;遠遠地就看見那個長著肥白臉的人站在那裡。 極不自然地他們打著招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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