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四九


  「但是我們的槍呢?」忽然有一個兵士這樣插著問了一句。少年笑起來了。

  「你們的槍?對不起,我們要借用一用。我們要組織自衛隊,正苦於沒有槍械,現在只好向你們借用一下。你們要是革命的漢子,就請你們回去再帶些槍來加入我們一道。同志們!放他們回去罷!」

  「李先生!不能夠把他們放掉啊!媽的,把他們放掉了,他們會又來捉我們呢。」

  「不錯,不能放,李先生!」

  「乾脆把他們槍斃掉!」

  「……」

  一部分人反對少年的釋放的主張。少年見著眾人的反對的情狀,正在要招手說話的當兒,立在他的旁邊的一位強壯的漢子舉起手來,向眾人發出高朗的聲音,說道:

  「同志們!別要鬧!我們把他們槍斃了幹什麼呢?他們也是我們的弟兄,不過受了長官的欺騙罷了。我們應當好好地勸導他……」

  高朗的聲音即刻將鼓噪著的人眾安靜下來了。有誰個說了一聲,「把槍給我,我看一看這槍裡的子彈放在哪裡,」即刻引動了人眾對於适才搶到手的槍械的思想,一瞬間好象把俘虜們忘記了。他們在燈光下研究那些為他們所不知道怎樣使用的武器。因為爭看的原故,幾乎要鬧得打起架來,若不是所謂「李先生」的叫了一聲,「請同志們注意!暫且不要亂弄!」那恐怕要弄出禍事來也說不定。

  「別要動!等一會李先生教我們怎樣放法。」

  「媽的,我們現在有快槍了!」

  「李先生做我們的隊長,教我們放槍。」

  「你願意幹自衛隊嗎?」

  「……」

  紛擾了大半夜,一直到天亮還未停止對於研究槍械的興趣。沒有誰個感覺到有睡的疲倦,大家為歡欣的勝利的酒所陶醉著了。惟有張進德和李傑兩人在釋放了兵士們之後,說起農會的命運……兩人感覺到真正的劇烈的鬥爭恐怕要從此開始了。怎麼辦呢?只有勇敢的前去!只有在殘酷的鬥爭中才能奪得自己階級的福利!……

  § 四六

  「……我被推為自衛隊的隊長,這是因為我在軍隊裡混過,知道一點兒軍事。他們把敵人的槍奪來了,可是不知道怎麼使用。如同得到了寶貝也似的,他們歡樂得手舞足蹈不可開交。他們雖然無知識,雖然很簡單,然而他們該是多麼樣地天真,多麼樣地熱烈,多麼樣地勇敢,這些鄉下的青年!他們當然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和地有多厚,只知道『幹!幹!幹!』這一種直感的『幹』當然有時會是愚蠢的行動,然而這是我們的勝利之最重要的條件。孩子們,努力地幹罷!勇敢地幹罷!管他媽的!……

  「真正的,殘酷的鬥爭恐怕要從此開始了。張進德也感覺到這一層。我們的敵人能這樣地讓我們『橫行』嗎?繳了軍隊的械,這當然不是一件小事!現在我們有了槍械,現在我們有了自衛隊,這當然是對於敵人的最大的威脅。現在我們的敵人意識到了我們的可怕性,意識到了我們的力量,意識到了我們所說的革命乃是真的革命,乃是推翻現存的制度……於是他們再不能忍受下去了,於是他們便揭開了假面具……所謂革命的領袖不過是舊勢力的新裝,所謂革命軍仍然是軍閥的工具。我早就疑慮及此了,現在果然不差,證實了我的疑慮。

  「媽的,讓他去!敵人的叛變不足以證明我們的失敗。今後只有猛烈地,毫不妥協地鬥爭……

  「現在我是自衛隊的隊長了。我的責任更加巨大了。前途茫茫,不可逆料。也許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我會領著一隊鄉下的孩子們與敵人相見於炮火之下……李傑!從今後你應當怎樣地當心才是啊!」

  「唉!不幸今天發生了這末樣的一樁慘事!繳來的槍沒有把敵人打死,先將自己人這樣平白地傷害了一個。唉!這真是令人好生悲痛!

  「勇敢的,最近最要學好的小抖亂,忽然被他的好友癩痢頭因玩槍而誤打死了。他們兩個人共用著一杆槍,大概是因為在玩弄的時候忘記了槍中有子彈,一不當心便鬧出了這樣巨大的禍事。這真是從何說起啊!癩痢頭見著自己的好友被他打死了,只哭得死去活來,在我的面前表示願意抵命。孩子們之中有的和癩痢頭不睦的,便主張將他嚴辦。可是有的說,這是誤打死的,沒有罪。我初次大大地為難起來了,要說嚴辦他罷,他本是無意的;要說不辦他罷,這打死人了也實非小事。最後我以隊長的資格命令打他兩百鞭子。我的意思是要向大家警戒一下,使此後不再發生同樣不幸的事。

  「聽說小抖亂從前和癩痢頭專偷鄉下人的雞鴨……可是自從進了農會之後,他們兩個便不再幹這種勾當了。他變成了一個很好的青年。我很喜歡他。但是現在他離開我們而去了,離開了他的唯一的好友癩痢頭,離開了他所最愛護的農會……」

  「我們的偵探從城裡回來報告道,官廳正在預備派兵來剿滅我們……他們說我們造了反……

  「聽說何松齋和我的父親(?)正在籌辦東鄉的民團,已招募了許多人。官廳幫助他們的槍械,而他們擔任款項。這目的當然是在於剿滅我們。有了官廳做他們的後盾,他們,這些土豪劣紳們,現在當然可以『努力革命』了,努力革鄉下人的命……

  「我的父親已知道了我充當自衛隊的隊長嗎?他在那方面努力,我在這一方面也努力。他代表的是統治階級,我代表的是鄉村的貧民。說起來,這是怪有趣的事情。兒子和父親兩相對立著,這樣很彰明地鬥爭起來,怕是自古以來所未有的現象罷。我曾讀過俄國文學家杜格涅夫所著的《父與子》一書,描寫父代與子代的衝突,據說這是世界的名著。不過我總覺得那種父子間的衝突太平常了。如果拿它來和我現在與我父親的衝突比較一下,那該是多麼沒有興趣啊!我不知道有沒有一個文學家會將我與我父親的衝突描寫出來。我很希望有這樣的一個文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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