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二九


  「這也容易。」說至此地,何松齋複將大廳內巡視了一下。「只要雇幾個有力氣的人,於夜晚間偷偷地到關帝廟裡將他們兩人捉住……」

  「這恐怕有點不妥當罷?」張舉人說著,將他那發白得如雪也似的頭搖了一搖。

  「請松翁說下去,」李敬齋說。

  「將他們兩人捉住了之後,可以將張進德打死,打死一個痞子,為地方除害,諒也沒有什麼要緊。至於敬翁的令郎,那是敬翁的事情,如何處置,只得任憑敬翁自己了。」

  眾人沉默了一會,沒人表示反對和贊成的意見。最後還是李敬齋開始說道:

  「事到如今,別的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何松翁老成幹練,足智多謀,我看這事就請托何松翁辦理,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至於費用一層,」李敬齋稍停了一會又說道,「我理當多負一點責任。至於如何行動,則只有煩勞何松翁了。不過事情做得要秘密,不可洩漏風聲。如果事不成功,風聲傳將出去,則更要難辦了。」

  「敬翁慮得極是!」張舉人向何松齋說道,「我看這事就請你辦一下罷。」

  「事關地方公益,」何松齋依舊如先前的冷靜,用手撇著鬍子說道,「諸位既然相推,我當然義不容辭。不過苟有事故發生,尚望大家共同負責。」

  「這個自然!」大家齊聲說了這末一句。何松齋見著大家這種負責的態度,又想及李敬齋對於他誇讚的話語,不禁在冷酷的面孔上,呈露出一點微笑的波紋來。

  大家還繼續談論起關於地方和時局的情事。有的抱怨民國政體的不良,反不如前清的時代。有的說,革命軍的氣焰囂張,實非人民之福。有的說,近來有什麼土地革命,打倒土豪劣紳等等的口號,這簡直是反常的現象……

  「唉,世道日非,人心不古了啊!」最後張舉人很悲哀而絕望地歎了這末兩句。

  天色已經是遲暮了。屋頂的上面還留著一點無力的夕陽的輝光。黑暗的陰影漸將客廳內的拐角侵襲了。李敬齋發出老爺派的聲音,將僕人喊到面前吩咐道:

  「今天眾位老爺在此吃飯,去叫後邊好好地預備菜!聽見了嗎?」

  「是,老爺!」

  § 二八

  當張進德將癩痢頭和小抖亂兩人喊到面前,用著銳劍也似的眼光將他們倆很久地審視了一會,如同這眼光已經穿透了他們倆的心靈,他們倆不由自主地有點戰慄起來,而覺得自己是犯罪的人了。平素頑皮得無以復加,任誰個也不懼怕的他們倆,現在卻被張進德的眼光所威逼住了。小抖亂很恭順地站立著,完全改變了平素頑皮的神氣,而癩痢頭低著頭,用手摸著頸項的後部,一動也不動。

  「請你這兩個傢伙說給我聽聽!你倆為什麼弄出這個亂子來?」張進德這樣說著,並未說明他們倆所弄出的是什麼亂子,可是他們倆已經知道這話是指的他們倆前天晚上所幹的那件事了。他們倆在張進德炯炯的眼光之下,覺得那眼光已經照透了他們,並不企圖抵賴。

  「我們並不想將他打死啊。」癩痢頭仍舊是原來的姿勢,輕輕地吐出很畏怯的聲音。

  「可是他究竟被你們倆打死了。」張進德點一點頭,這樣很冷靜地說。

  「是的,」癩痢頭依舊低著頭不動,聲音略較先前平靜一點。「老和尚是我們兩個打死的。我們兩個因為想到,老和尚在廟裡住著很討嫌,說不定要在我們這裡當奸細。那天開大會,他不是跑到老樓去報告了嗎?並且,他媽的,他安安穩穩地過著日子,好象老太爺一樣,實在有點令人生氣。我同小抖亂久想收拾他一下,可是總沒有遇到機會。這次我們兩個商量一下:媽的,關帝廟現在歸我們農會了,還要老和尚住在裡頭幹嗎?不如將老禿驢趕出去,免得討人嫌……前天晚上,我同小抖亂從這裡回去,走到東山腳下,不料恰好遇著老和尚了。我們兩個見著這是一個好機會,便走上前去將他摔倒,痛打了他一頓,強著他不要再到廟裡來了……」

  「打了他一頓也就算了,」張進德問,「為什麼要將他打死了呢?」

  「我們本不想將他打死的,可是老和尚不經打,我向他胸膛這末樣踢了一腳,」癩痢頭開始活躍起來了,做出當時踢老和尚的架式來。「他媽的,誰知道就把他踢閉住了氣,倒在地下不動了。」

  這時坐在旁邊的李傑,聽見了癩痢頭的這樣說法,不禁笑起來了。

  「這也不知道是因為老和尚不經踢,」李傑笑著說道,「還是因為你的腳太有力量了。也罷,」他轉向張進德說道,「老和尚既然死了,也不必把他當成了不得的事,打死了一個寄生蟲老和尚也沒甚要緊……」

  「不,」張進德不待李傑說將下去,便打斷他的話頭,很嚴重地說道,「你不知道鄉下的事情很難辦。我們霸佔住了關帝廟,已經是使鄉下人不高興了。現在又打死了老和尚,說不定土豪劣紳要借著這個機會來造謠言,說什麼我們農會不講理,打死人……」

  「但是老和尚已經被這兩位先生打死了啊,又怎樣辦呢?事情已經做出來了,也只得讓他去。」李傑很平靜地說。在他的內心裡,他實在以為張進德太把此事誇大了。癩痢頭和他的朋友小抖亂聽見了李傑這末說,如得了救星一般,不禁陡然膽大起來了。他們倆齊向李傑望著,表示一種感激的神情。李傑覺察到這個,向他們倆微笑了一下。

  「這當然,」張進德說道,「木已成舟了,還有什麼辦法呢?不過,」他轉向癩痢頭和小抖亂顯著教訓的態度,說道:「請你們兩個再不要弄出別的岔子了。做什麼事,一定先要報告我們知道……」

  張進德剛將話說至此地,忽聽院中傳來劉二麻子的一種傲慢的聲音:

  「你來找誰呀?」

  「我來找張進德。」只聽見那第二個聲音也是很傲慢的。這時房內的眾人靜默著不語,很注意地聽著院內的談話。

  「什麼張進德?!你應當說找農會會長!張進德是農會的會長!」

  「好,就如你所說,我來找會長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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