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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二四

  本來僻靜的,沉滯得幾如死水一般的鄉間的生活,近兩日來,忽然沸騰起來了。在田角間,在茅屋內,或在路途上,到處言談著關於農會的事情。似乎發現了一種什麼奇跡也似的,大家的心都為著這奇跡所刺動了,期待著一種新的命運的到來。老年人聞著這種消息,心裡也何曾是漠然不動,但是在表面上,他們總是都很不在意地,輕蔑地以這事為瞎鬧。

  「這些痞子又不安分起來了!」老年人說道,「什麼農會!瞎鬧罷了!我看他們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但是好動的,多事的,身心還未為舊的生活和觀念所吞食了的青年們,卻很高興地響應起來。他們還不大明瞭農會是什麼東西,農會將來能給他們什麼些利益,但是他們毫無懷疑地即刻將組織農會的事情,認為最有趣的,和自己命運有關的事情。如果老年人以為組織農會無異是犯法的行為,那青年們便以為這農會是他們的唯一的出路……

  聽說要在關帝廟開大會,無論老年人,青年人,或婦女小孩子,都動了不可遏止的好奇心,以為非去看一下熱鬧不可。關帝廟是時常有香會的,每逢香會的節期,便扶老攜幼地來看熱鬧,——這次有些鄉人們也就把農會當成新花樣的香會,要來看一看為他們從來所沒看見過的熱鬧了。懂事的老年人雖然以這種開會為不正當,但是他們存著一種心思:「看看你們這些痞子鬧些什麼玩意兒呵!……」於是他們也就來赴關帝廟的大會了。青年人一方面固然是趕熱鬧,但是一方面卻為著組織農會的口號:「土地革命」,「減租」……所鼓動著。以為非參加關帝廟的大會不可了。他們成群結隊地來赴會,一種特別的歡欣貫穿了他們的跳動著的心,使得他們今日所唱的山歌也特別地美妙好聽起來了。

  有的婦女們帶領著小孩,也喜笑顏開地來赴會,雖然她們不知道這會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不到午後兩點鐘的光景,關帝廟前的空場上,人眾已擠得滿滿的了;無數的頭顱亂動著;幾百張口噪雜著的聲音,令距離很遠的地方都聞得見。有的三三兩兩地談著話,有的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氣,罵道:「媽的,為什麼還不開會呢?」有的婦女見著自己懷內的孩子哭了,咒駡幾句,打拍得幾巴掌,使得已經哭了的孩子更加號叫起來……

  大家期待著舞臺的開幕。只見擺在空場中間的一張木桌子上,立起一個漢子來,向他下面的人眾舉一舉手,高聲說道:

  「請大家不要說話,放靜一點,我們現在要開會了……」

  「這是張進德呵!」台下有人這樣說道,「這小子的喉嚨這樣響。」

  「別要做聲,聽他說。」

  「我將今天開會的意思告訴大家一聲,」大家都很寂靜地聽著張進德說道,「就是我們要組織農會,要和田東家反抗。大家想想,我們種田的人終年勞苦個不休,反來吃不飽肚子,穿不了一件好衣服,這是因為什麼呢,你們曉得嗎?」

  張進德說了這一句話時,睜著兩隻大眼,炯炯地向台下的聽眾望著,好象要期待著他們的回答也似的。台下這時寂靜到風吹樹葉的聲音都聽得見,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出氣。不知為什麼,連小孩子也不做聲了。

  「這是因為我們做出來的東西,」停了一忽兒張進德將手一伸,說道,「我們自己得不著,反來送給動也不動的田東家了。我們簡直象田東家的牛馬一般……」

  台下忽然不平靜起來了,只聽得噪雜聲音:

  「不錯,真不錯!媽的!」

  「我們真象田東家的牛馬一樣。」

  「就是牛馬也比我們好些呵!」

  「媽的!」

  「……」

  「這又怪誰個呢?」張進德的這一句話,又把台下噪雜的聲音壓平靜了。

  「這是怪我們自己呵!大家試想想,如果我們種田的人都聯合起來,不將我們的棵稻送給田東家,試問田東家有什麼法子呢?這田地本來是天生成的,大家都有使用的權利,為什麼田東家能說這田地是他們的呢?為什麼他們動也不動,為什麼我們乖乖地將自己苦把苦累所做出來的東西送給他們呢?冤大頭我們已經做得夠了,從今後我們要實行誰個勞動,誰個才能吃飯的章程,打倒田東家!……」

  台下大聲鼓噪起來了:

  「對呵!打倒田東家!」

  「打倒李大老爺!」

  「打倒張舉人!」

  「打倒……媽的!……」

  臺上的張進德又搖起手來,高聲說道:

  「請眾位別要叫,聽我說!那嗎,我們怎樣才能打倒田東家呢?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我們要聯合起來,我們要組織農會,我們要……」

  「不錯!我們要組織農會呵!」有人從會場角上高叫了這末一聲,引得無數的頭顱都轉動起來,很驚奇地向那個發出高聲的方向望。張進德繼續往下說去的話,被眾人這一種莫名其妙的驚奇所撇過了。

  「你看,這是誰個上臺了呀?」有人見著張進德往下去了之後,走上來了一個穿灰衣服的青年,不禁這樣驚奇地問。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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