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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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匠便不高興地將臉一翻,說道: 「我也不請求你修譜,你問這樣清楚幹什麼!他姓他的李,我姓我的李,沒有關係。」 自從前年以來,李木匠覺得他在這鄉中是一個孤零零的人了。一般青年人見了他的面,不是打趣他,便是罵他,簡直沒有一個同情他,和他做朋友了。他也就很傲著性子,不理睬他們,故意地把他們不放在眼裡。 半月以前,張進德回到家鄉了。起初,李木匠並不向他表示著親熱,可是見了幾次面之後,李木匠覺得張進德並不象其他的人儘管輕薄他,於是他便和張進德親近起來了。張進德覺得他很忠實天真,慢慢地和他說這說那,說到革命的事情,也說到李木匠的窮苦的生活……李木匠驚訝張進德很有學問,以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便諸事都信從他。張進德勸他別要過於欺壓他的可憐的老婆,他近來當真地聽從張進德的話,很少有打罵老婆的時候了。 今天他幫著他的老婆在山腳下鋤地,低著頭兒默不一語。手腕酸了,他暫時停了工作,舉目向前面的大路上望了一望,只見前面的一個人正向他這兒走來,不待細看,他已經認識他的朋友張進德了,他將鋤頭往肩上一丟,便迎將上去,遠遠地就打招呼道: 「進德哥你來了嗎?」 「你們夫妻倆在鋤地嗎?豆子今年長得好不好?」張進德說著,便和李木匠對起面來了。李木匠要他進茅舍裡吃一杯茶,可是張進德不肯,將李木匠拉到草地上坐下,開始向他說出來意。 「李大少爺難道也和我們一道嗎?」李木匠射出不信任的、懷疑的眼光,向張進德望著。「農會是我們農人的,窮光蛋的會,和他有什麼相干呢?說起來,我們還要反對他呢。」 「老弟,你不知道,李大少爺和他的父親是死對頭,他看不慣他父親的胡行霸道,所以這次回來幫我們,將農會組織起來,和他老子做對……」 李木匠將手中的鋤頭向地上點了幾下,兩眼逼直地向前望著。張進德知道他在思想著他所說的話。 「你不相信嗎?」張進德問。 李木匠忽然如夢醒了也似的,驚怔了一下,趕快回答道: 「不,不,我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不過覺著有點奇怪罷了。那嗎,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呢?」 張進德便教李木匠騰出一天工夫來,好和他所認識的人報告一聲,請他們後天都到關帝廟裡開會…… 李木匠很欣然地答應了。 「進德哥!以後無論你有什麼事情叫我做,我沒有不做的。」後來李木匠很慎重地說道:「在我們這一鄉間,我只信任你一個,你知道嗎?那些狗娘養的,造他媽,和我是合不來。」 「這也不可一概而論。年青人不知事故,嘴裡亂說,其實他們都很不錯呢。例如王貴才,劉老二……」 張進德還未將話說完,李木匠將兩眼睜得一圓,有點不平的樣子說道: 「你說的是劉二麻子嗎?這小子想老婆想得渾了,老是和我做對,他媽的!」 張進德略微將頭部側過一點,見著繼續在鋤著地的李木匠的老婆,遂笑著說道: 「你近來又打過你的老婆嗎?」 李木匠即時呈出笑容,搖一搖頭說道: 「我的老婆走了運,近來我沒有打過她了。」李木匠說至此地,不知為什麼沉吟了一會,後來帶點傷感的聲調說道,「說一句良心話,我怎麼配打她呢?她苦呀累呀沒有歇過,而我反來要打她罵她……自從聽了你的話以後,我就變了。有時想起來從前我待她那樣地不好,不免要懊悔起來。唉,你看她是怎樣地可憐!……」 李木匠的神情深深地在表示著他對於過去有了懺悔的決心了。張進德不禁為他所感,很同情地望著他那蹙著的濃眉毛,想找出一兩句話來安慰他。但終於沒說出來。忽然想起荷姐的吩咐,張進德便笑著向李木匠問道: 「你知道農會組織起來了,要有一條章程嗎?」李木匠連忙問道: 「有一條什麼章程呢?」 「為丈夫不得無故打罵自己的女人。你贊成嗎?」李木匠笑著沉吟了一會,說道: 「贊成我倒是贊成的,不過我總覺得這一條章程沒有什麼大要緊……」 「不,很要緊!大家都是人,為什麼女人要受男人欺呢?不加上這一條章程,那我們的農會便不能算為農會。」 「不過,我想,不贊成這一條章程的怕很多呢。比方你的表姐夫便不贊成……」 「他不贊成也不行,我的表姐要革他的命了。我的表姐告訴我,她要將我們這一鄉的女人們都聯合起來,革命……」 李木匠不禁笑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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