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咆哮了的土地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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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少爺!無論時候變到什麼樣子,這幾個字總是丟不掉的。好,即如說現在是民國了,沒有君了,但是大總統不和君是一樣的嗎?不過稱呼不同便了。至於『親』,那更是丟不掉的,人而不尊重父母,那還算是……(老人家本欲說出「那還算是人嗎?那真是連禽獸都不如了!」可是沒有說出來,他即轉變了話頭,恐怕太得罪李傑了。)自古道,『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大少爺讀書的人,當然要比我們墨漢知道得多些。依我之見,大少爺還是以搬回去住為妥……」 王榮發本待要繼續說將下去,可是手提著一竹籃青菜,他的老太婆走進來了。老太婆見著李傑,又說出許多寒暄的話來,問這問那地鬧個不休,可是一肚子不耐煩的李傑,只勉強順口和她搭訕幾句,乘機立起身來,向王貴才說道: 「貴才!我一年多都沒回家鄉了,請你帶我走出去,在附近逛一逛,好嗎?」 面向著稻場外面,立著不動的王貴才,也就老早不耐煩了,一聽見李傑的這話,便即刻回過臉來,很高興地回答道: 「好,我們就走罷!」 貴才說著先自走出門去,生怕他的父親把他重新喊將回來。李傑並沒有向兩位老人家說什麼話,也就跟著貴才走出門來了。 王榮發見著兩位走出門去,自己癡呆地在門中間站立了一回,吸了幾口已經熄了的旱煙袋,緩緩地自語道: 「你看,這才叫著怪事!我生了這末樣大的年紀,從來沒看見過!父母娘老子不要了,連田地家當也不要了……怪事,真真的怪事!」 剛要轉彎走進過道門的老太婆,聽見她的丈夫這樣說話,不由得停住腳步,很驚訝地問道: 「你說誰個連父母娘老子都不要了啊?」 王榮發沒有回答他的老婆,回過臉來,重新走進屋內,向凳子坐下歎道: 「唉!世道變了!」 § 一九 張進德望著走出門去的李傑的背影,暗暗感覺到一種為從來所未有過的歡欣。他意識到他從今後有了幫手了。在此以前,他有過問題而無處問,有過困難而沒有誰可以商量,雖然很堅信自己的力量,然而他總覺得有點孤單的痛苦。在這一鄉中,他是一班青年農民的領袖,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他更為明白,更為有學問的人來。例如王貴才,劉二麻子,李木匠,吳長興……為人都是很好的,他們也很能聽張進德的話,然而在工作上,他們有誰個能夠做張進德的幫手呢? 現在有了李傑了。李傑不但因為是李敬齋的兒子,更能號召一般人,而且他進過學堂,讀了很多的書,做過許久的革命工作。張進德想道,如果李傑在這一鄉中為首幹將起來,那是比較容易有成效的。青年們有許多問題,間或張進德也回答不出來,可是從今後有了李傑了,青年們當然對於革命更加要起勁了。 想像到將來和李傑一塊兒工作的情形,張進德不禁欣然地獨自微笑起來。在此以前,他萬料不到李傑竟會回來和他一道兒革命,——李傑本來是李家老樓的大少爺,地主的兒子,這一鄉的敵人呵!「世界上也真有許多難料的事情!」張進德後來想道,「兒子會反對老子,地主的兒子會幹土地革命!……」 「表弟!」吳長興的妻從自己的臥房內走出來,向微笑著的張進德說道,「李大少爺是到王榮發家去嗎?我問你,他為什麼不回家?」 吳長興妻的話將他的思想打斷了。一瞬間就同沒聽明白她的話也似的,張進德向他的表姐帶著疑問也似地審視了一下,只見她的髮髻雖然是梳得很妥貼,可是右腮龐上的傷痕還未消去。他不禁又回想起昨晚的情景來了。 「你問他為什麼不回家?」張進德半晌方才說道,「因為他不願意回他那個不好的家了。他是革命軍的代表,他這一次回來是要革他老子的命的。你明白嗎?」 她將頭搖一搖說道: 「我一點都不明白。老子的命也可以革得嗎?」 「為什麼革不得?只要理對,無論誰個的命都可以革得。兒子可以革老子的命,妻可以革丈夫的命。」 「妻可以革丈夫的命嗎?」 「為什麼革不得?象長興哥這樣對你不好,你就應當向他革命。」 吳長興妻低下頭來,歎了一口氣。過了半晌,方才抬起頭來,兩眼汪汪地望著張進德說道: 「表弟,你教我怎麼革法呢?這種狗也不過的日子,我真不願意再過下去了。他一有什麼不對勁,就拿我出氣,不是打就是罵,你看這樣我還能活下去嗎?聽說革命軍也有女兵,我想我不如去當女兵去,打仗打死了也算了,免得在家裡和他過這狗也不過的日子。表弟,你也要幫幫我的忙才是,你看我可以去當女兵嗎?」 張進德不直接回答他表姐的問題,說道: 「長興哥的為人也並不怎樣壞,不過是窮糊塗了。荷姐!請你別要著急,我慢慢地自有法子。等到我和李大少爺將農會組織好了,我們定下一條章程:為丈夫的不准無故打老婆,誰個犯了這條章程,誰個就要受罰,那時包管長興哥也就不敢打罵你了。」 吳長興妻聽了這話,樂得兩眼幾乎淌出眼淚來,臉一紅,笑著問道: 「真的有這回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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