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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五

  當李金貴在茶館裡想起邢翠英的時候,也正是在楊樹浦開工人大會上,邢翠英向工人演說的時候。男工和女工聚集了有五六千人,群眾為一股熱血所鼓動,如狂風般的飛騰。在群眾的眉宇上,可以看出海一般深沉的積恨,浪一般湧激的熱情。

  殺李普璋!殺沈船舫!

  打倒軍閥!

  打倒帝國主義!

  工人有結社,集會,言論的自由!

  大家團結起來,

  不自由,毋寧死!……

  啊啊!請你想想,在黑暗地獄過生活的上海工人,他們是如何地痛苦!他們要求解放的心情是如何地迫切!帝國主義者的鐵蹄,軍閥的刀槍,資本家的惡毒……啊啊!這一切都逼著被壓迫的上海工人拚命為爭自由而奮鬥。是的,不自由,毋寧死,上海的工人所要求的不是免死,而是一點人的自由!……」

  會場是K路頭一塊廣大的土場,會場內沒有一點兒佈置,連演說台都沒有。會場內有一座二尺多高的小土堆,演說的人立在小土堆上;誰個願意跑上說幾句,誰個就跑上說幾句,沒有任何的議事日程。這一次的集會完全是偶然的,因為罷工了無事做,起先少數人集合在會場內討論事情,後來越聚越多,越多越熱烈。這個說,走,我們去開會去;那個說,走,我們去開會去;如此,就開了一個群眾大會。只聽見一片喧嚷聲;這個喊一句,「殺李普璋!」那個就和一句,「槍斃沈船舫!」這個喊一句,「打倒軍閥!」那個就和一句,「打倒帝國主義!……」跑上土堆的演說者,有的說了幾句不明不白地就下來了;有的高聲喊了幾句口號;有的跑上去本想說幾句話,但不知因為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邢翠英呢?請邢翠英說話,她會說,」有一個工人這樣地喊著。

  「啊啊,是的,請邢翠英說話。邢翠英!」別一個工人附議。

  「啊啊,邢翠英來了!」

  「…………」

  果然,邢翠英從一群女工中走出來了。邢翠英登上土堆了。邢翠英這時的打扮當然與其他女工一樣,沒有什麼特出的地方。頭髮蓬鬆著,老藍布的旗袍,黑黑的面孔,一切一切,真的,沒有什麼出色的地方。但是,請你看一看她那一雙發光眼睛!請你看一看她那說話時的神情!請你聽一聽她那說話的內容!……當她一登土堆時,群眾的喧嘩即時寂靜下去了。她稍微向四外一看之後,即開始向群眾說道:

  「在上海惟有我們工人最吃苦頭,吃的不好,穿的不好,簡直連牛馬都不如。處處都是我們的敵人,什麼帝國主義者啦,軍閥啦,資本家啦,那莫溫啦,包打聽啦……你們看看我們的敵人該有多少呢!現在我們大家應當齊起心來,團結得堅堅固固地才行,才能同敵人奮鬥;不然的話,一人一條心,十人十條心,我們工人雖多,可是永遠要吃苦頭的。我們要齊心,我們要堅持到底……」

  邢翠英說到此處,群眾都興奮地高聲喊起來:

  「我們要齊心!我們要堅持到底!」

  「誰個要不齊心,誰個就不是爺娘養的!」

  「請別吵,聽她說好罷?亂叫什麼呢?」有一個年老的工人這樣地生著氣說。

  忽然會場的西南角喧嚷起來了:

  「啊,工賊,小滑頭,捉住!」

  「在哪裡呀!」

  「別讓他逃跑了!」

  「哼!今天你可要倒黴了!你想逃命是萬萬不能的!」

  「…………」

  這一種紛亂的喧嘩聲打斷了邢翠英的演說。翠英定神一看,幾位工人拖住了一個人,蜂擁地走向演說檯子這邊來。翠英起初莫名其妙,甚為驚異,及這個人拖到跟前時,仔細地看一看,他原來是工賊綽號叫小滑頭的,不禁心中大喜。啊啊!原來是他!原來是巡捕房和資本家的小走狗!原來是專門破壞工會陷害工人的工賊!原來是有一次要強姦我的混賬東西!……啊啊!你也有今日!今日我教你看一看我們的厲害!……這時大家你說一句,我說一句,有的主張把他一刀一刀地割死,有的主張把他活活地打死,有的主張把他拖到糞池裡淹死,有的主張把他用火燒死……結果,首先捉住小滑頭的一位工人說道:

  「我在他身邊搜出一支手槍來,這支手槍大約是他用來對付我們的,以我的主張,現在我們可以用他自己的手槍將他槍斃,給他一顆洋點心吃一吃。你們看好不好?」

  翠英見大家爭議不休,遂向大家宣言道:

  「大家這樣地亂叫,到底也不知從誰個的主張好些。我現在來表決一下,請大家別要再叫了,好好地聽清楚!贊成將小滑頭槍斃的請舉手!」

  「啊啊!贊成!贊成!」

  「槍斃小滑頭!」

  「啊!多數!槍斃小滑頭!但是誰個動手呢?」

  「我來,我來,讓我來!」

  「你不行,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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