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短褲黨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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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說著說著,已經來到了警察署。這時李金貴掏出了手槍,王得才拿出了斧頭,朱有全握著石頭,潘德發持著菜刀……各露出了各人的武器,大家的面孔上絲毫沒表現出來一點兒懼色。兩個守門的警察見著來勢洶洶,嚇得翻身就向屋裡跑,金貴等這時一擁上前,將警察署的門攔住了。屋內的警察署長及幾十個警察聞著訊,也即時持槍出來,在這個當兒,李金貴冷不防一個箭步跳進屋內,左手將警察署長抓住,右手向著他的肚子舉起手槍來,高聲喊道: 「你們現在還想反抗麼?趕快將槍放下,我們好饒你們的狗命!」 李金貴將話剛說完,年輕的王得才不問三七二十一,就舉起斧頭亂砍起來。朱有全一石頭將一個警察的頭擊破了,倒在地下。這時警察還不敢放槍,因為署長被金貴抓著在,只用刺刀亂刺。金貴看著勢頭不對,即連忙扣機放槍,想將署長先打死,以寒其餘人之膽,不料連扣三次都放不響;眾警察看著金貴的手槍是壞的,於是膽大起來了,向金貴等放起槍來。金貴的腹部中了一彈,即時倒在地下,臨倒在地下的當兒,他還將手槍向著署長的面上摔去,不幸未打到署長,而落在一個警察的肩上。眾人看見金貴已死,自己手中又無槍械,只得四散脫逃。潘德發被打死了,王得才肩上中一彈,躺在地下不能動。其餘的人都逃脫了。警察共總死傷了五六個。王得才雖然身受重傷,但心裡還明白,還能說話,他睜著他的痛得紅脹起來的眼睛,向一般警察憤恨地然而聲音很微弱地罵道: 「你們這一般軍閥的小走狗,你們還凶什麼,你們總有頭掉下的時候啊!……」 王得才轉過臉一看,李金貴躺在他的右邊,死挺地不動,從他的腹部流出一大灘殷血來;這時王得才的心裡陡然難過起來,如火燒著也似的。他漸漸地失去了知覺,在模糊的意念中,他似乎很可惜李金貴死了——李金貴是他平生最佩服的人,是最勇敢的人,是最忠實最公道的人,是黨裡頭最好的一個同志。 「啊,今晚上……暴動……強奪兵工廠……海軍放炮……他們到底組織得好不好?這種行動非組織好不行!可惜我病了,躺在床上,討厭!……」 在有紅紗罩著的桌燈的軟紅的光中,楊直夫半躺半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本列寧著的《多數派的策略》,但沒有心思去讀。他的面色本來是病得灰白了,但在軟紅色的電光下,這時似乎也在泛著紅暈。他這一次肺病發了,病了幾個月,一直到現在還不能工作,也就因此他焦急的了不得;又加之這一次的暴動關係非常重大,他是一個中央執行委員,不能積極參加工作,越發焦急起來。肺病是要安心靜養的,而直夫卻沒有安心靜養的本領;他的一顆心完全系在黨的身上,差不多沒曾好好地靜養過片刻。任你醫生怎樣說,靜養呀,靜養呀,不可操心呀……而直夫總是不注意,總是為著黨,為著革命消耗自己的心血,而把自身的健康放在次要的地位。這一次病的發作,完全是因為他工作太過度所致。病初發時,狀況非常地危險,醫生曾警告過他說,倘若他再不安心靜養,謝絕任何事情,那只有死路一條。直夫起初也很為之動容,不免有點懼怕起來:難道說我的病就會死?死?我今年還不滿三十歲,沒有做什麼事情就死了,未免太早罷?啊啊,不能死,我應當聽醫生的話,我應當留著我的身子以待將來!……但是到他的病略為好一點,他又把醫生的話丟在腦後了。這兩天因為又太勞心了,他的病狀不免又壞起來了。當他感覺到病的時候,他不責備自己不注意自己的健康,而只恨病魔的討厭,恨世界上為什麼要有「病」這種東西。 「啊,今天晚上暴動……奪取政權……唉!這病真討厭,躺在床上不能動,不然的話,我也可以參加……」 直夫忽而睜開眼睛,忽而將眼睛閉著,老為著今天晚上的暴動設想。他深明瞭今天晚上暴動的意義——這是中國工人第一次的武裝暴動,這一次的暴動關係全中國工人運動的發展……他這時希望暴動成功的心,比希望自己的病痊癒的心還要切些。是的,病算什麼呢?只要暴動能夠成功,只要上海軍閥的勢力能夠驅除,只要把李普璋,沈船舫這些混賬東西能夠打倒……至於病,病算什麼東西呢? 他這時只希望今晚的暴動能夠勝利。 「砰!砰!……」大炮聲。 「啪!啪!……」小槍聲。 直夫正在想著想著,忽然聽見炮聲槍聲,覺著房子有點震動;他知道暴動已經開始了。他臉上的神情不禁為之緊張一下,心不禁為之動了一動。在熱烈的希望中,他又不禁起了一點疑慮:這是第一次的工人武裝暴動,無論工人同志或負責任的知識階級同志,都沒有經驗,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他忽然向伏在桌上寫字的他的妻秋華問道: 「秋華!你聽見了炮聲沒有?」 秋華,這是一個活潑的,富有同情心的,熱心的青年婦人,聽見她的病的丈夫問她,即轉過她的圓臉來,有點驚異地向直夫說道: 「我聽見了。我只當你睡著了,哪知道你還在醒著!」 「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你聽,又是炮聲!」 「大約他們現在動手了。這一定是海軍同志放的炮!」 「也不知他們預備得怎樣……」 「你還是睡你的罷!把心要放靜些!……」 「哼,我的一顆心去搶兵工廠去了。」 秋華本擬再寫將下去,但因聞著炮聲,一顆心也不禁為之動起來了;又加之直夫還沒有睡著,她應當好好地勸慰他,使他能安心睡去,無論如何沒有拿筆繼續寫下去的心情了。她將筆放下,欠起身來,走到床沿坐下,面對著直夫說道: 「月娟帶領幾個女工到西門一帶放火,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啊啊!你好好地睡罷!我的先生……」 直夫沉默著,似乎深深地在想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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