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短褲黨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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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說了這些話,略挪了兩步,好教坐在他旁邊的史兆炎立起來。這是一位面色黃白的,二十幾歲的青年,他頭戴著鴨嘴的便帽,身穿著一件藍布的棉袍,立起身來,右手將帽子取下,正欲發言時,忽然腰彎起來,很厲害地咳嗽了幾聲。等到咳嗽停住了,他直起身子時,兩眼已流了淚水。他鎮定了一下,遂低微地向大家說道: 「諸位同志們!剛才林鶴生同志已經把今天緊急會議的意義說清楚了,諒大家都能夠瞭解是什麼一回事。上海的市民,尤其是上海的工人群眾,沒有一刻不希望北伐軍來。現在北伐軍已到了松江了,我們是應當歡喜的。不過工人的解放是工人自己的事情,倘若工人自己不動手,自己不努力,此外什麼人都是靠不住的。北伐軍固然比什麼直魯軍,什麼討賊聯軍好得許多倍,但是我們工人絕對不可僅抱著依賴的觀念,以為北伐軍是萬能的東西!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史兆炎於是有條有理地解釋上海各社會階層的關係及工人階級的使命。他說,上海的中小資產階級雖然不能說一點兒革命性都沒有,但是他們無組織,他們是怯懦的,上海的工人應當起來為國民革命的領導者。他說,國民黨的農工政策時有右傾的危險,我們應當督促上海市民組織市政府,實現革命的民主政治。他說,我們應當響應北伐軍,我們應當向軍閥和帝國主義,並向北伐軍表示一表示上海工人的力量。他的結論是: 「諸位同志們!我們應當響應北伐軍!我們應當宣佈總同盟大罷工,我們應當積極預備武裝暴動!這是上海工人所不能避免的一條路!……」 奇怪的很!史兆炎當說話的時候,沒曾咳嗽一聲,可是說話剛一停止,便連聲咳嗽起來。他又彎著腰向地板坐下了。大家聽了他的報告之後,臉上都表現出同意的神情。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一個人的身上,會議室裡寂靜了兩分鐘。這時窗外忽然沙沙地雨下大起來,天氣更黑沈下去,於是不得不將電燈扭亮。在不明的電燈光底下,會議室內的景象似覺稍變了異樣。 「史兆炎同志的報告已經完了;你們有什麼意見,請放簡單些,快快發表出來!」 主席剛說完了這兩句話,忽然坐在右邊角上的一個穿著工人裝模樣的站將起來——大家向他一看,原來是S紗廠的支部書記李金貴。李金貴在自己很黑的面色上,表現出很興奮的神情。他說道: 「剛才史兆炎同志的意見,我以為完全是對的!我老早就忍不住了!我老早想到:我們工人天天受這樣的壓迫,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不如拚死了還快活些!我老早就提議說,我們要暴動一下才好,無奈大家都不以為然。我們廠裡的工友們是很革命的,只要總工會下一個命令,我包管即時就動起來。我們這一次非幹它一下子不可!」 李金貴的話簡直如鐵一般地爽硬。在他的簡單的樸直的語句中,隱含著無限的真理,悲憤,勇敢,熱情……大家的情緒都為之鼓動而興奮起來了。每一個人都明白了:是的,現在是時機到了!我們現在不動作還等待何時?真的,象這樣的消沈下去,真是不如拚他一個死活!況且沈船舫李普璋已經到了日暮途窮的時候,就是再掙扎也沒大花樣出來。幹!幹!幹!我們將他們送到老家去……現在不幹,還等待何時呢?全上海的工人都是我們的!…… 真的,李金貴的幾句話把大家鼓動得興奮起來了。於是大家相繼發言,我一句,你一句;有的問,動作是不成問題的,但應當怎麼樣進行呢?有的問,各工會都能夠一致動作麼?有的問,軍事的情形是怎樣呢?……坐在地板上的史兆炎一條一條的將大家所發的問題用鉛筆在小紙本上記下,預備好一條一條地回答。 「還有什麼問題麼?沒有了?現在請史兆炎同志做個總解答。」主席說。 肺病的史兆炎又從地板上站立起來了。他這一次沒脫帽子,手拿著記著問題的小紙本,一條一條地回答。他說著說著忽然很厲害地咳嗽起來了。唉!好討厭的咳嗽!唉!萬惡的肺病!他這時想道,倘若不是這討厭的咳嗽,我將更多說些話,我將更解釋得清楚些。唉!肺病真是萬惡的啊!……大家看著他咳嗽的樣子,都不禁表現出憐惜的神情,意欲不教他再說話罷,喂!這是不可以的!他的見識高,他是一個指導者,倘若他不將這次重大的行動說得清清楚楚地,那麼,事情將有不好的結果,不可以,絕對地不可以!……就使大家勸他不要說話,他自己能同意麼?不會的!個人的病算什麼?全上海無數萬工人的命運系於這一次的舉動,如何能因為我個人的小病而誤及大事呢?……如此,史兆炎等到咳嗽完了,還是繼續說將下去。 大家聽了史兆炎詳細的解釋之後,都沒有疑義了。 決定了:各人回到自己的支部,工會,機關裡去活動! 明天上午六時起實行總同盟大罷工! 明天遊行,散傳單,演講! 啊!明天…… 在會議的時候,邢翠英完全沒有說話。她與華月娟坐在床上,一邊聽著同志們說話,一邊幻想著,幻想著種種事情。往日裡開會時,她發言的次數比男同志還要多些,但是這一次為什麼不說話?暴動,總同盟罷工,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她有點懼怕麼?為什麼好說話的人不說話了?她是絲廠女工的組織員,她的責任很重大呀,她這時應當發表點意見才是!但是她一點兒意見也不發表,這豈不是奇怪麼? 真的,邢翠英在這一次會議上,可以算是第一次例外!她靠著華月娟的身上,睜著兩隻圓而大的眼睛,只向著發言的同志們望,似乎她也很注意聽他們的說話,但是她的腦筋卻幻想著種種別的事情。她不是不願意說話,而是因為在幻想中,她沒有說話的機會。她起初聽到主席的報告,說北伐軍已到了松江了,她滿身即刻鼓動著愉快的波浪。難道說北伐軍真正到了松江了?哼!千刀萬剮的沈船舫李普璋倒黴的時期到了!這真是我們工人伸伸頭的時期!唉!想起來絲廠的女工真是苦,真是不是人過的日子!廠主,工頭,真是一個一個地都該捉著殺頭!北伐軍到了上海時,那時我將絲廠女工好好地組織起來,好好地與資本家奮鬥。唉!女工賊穆芝瑛真可惡!這個不要臉的惡娼婦,一定要教她吃一吃生活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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