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蔣光慈 > 沖出雲圍的月亮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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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秋,你說的很對!我知道,賣靈魂的人有賣靈魂的人的哲學,傻瓜也有傻瓜的哲學,哲學既然不同,當然是談不攏來。算了罷,我們還是談我們的正經的事情!」曼英又強做笑顏,向柳遇秋斜著媚眼,說道,「敢問我的親愛的客人,你既然把我引進旅館來了,可是看中了我嗎?你打算給我多少錢一夜?我看你們做官的人是不在乎的……」 曼英說著說著,將柳遇秋的頭抱起來了,但是柳遇秋拉開了她的手,很苦惱地說道: 「曼英,請你別要這樣罷!我真沒料到你現在墮落到這種地步!」 「怎嗎?你沒料到我墮落到這種地步?那我也要老實向你說一句,我也沒料到你墮落到這種地步呢!你比我還不如呵!……為什麼我們老要談著這種話呢?從前我們倆是朋友,是愛人,是同志,可是現在我們倆的關係不同了。你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呵……」 曼英說至此地,忽然翻過身去,伏著沙發的靠背,痛哭起來了。她痛哭得是那般地傷心,那般地悲哀,仿佛一個女子得到了她的愛人死亡了的消息一樣。曼英的愛人並沒有死,柳遇秋正在她的旁邊坐著……但是曼英卻以為自己的愛人,那什麼時候為她所熱烈地愛過的柳遇秋已經死了,永遠地不可再見了,而現在這個坐在她的旁邊的人,只是她的客人而已。她想起來了那過去的對於柳遇秋的愛戀和希望,那過去的溫存和甜蜜,覺得都如煙影一般,永遠地消散了。於是她痛哭,痛哭得難於自已……唉,人事是這般地難料!曼英怎麼能料到當年的愛人,現在變成了她的客人呢? 柳遇秋在房中踱來踱去,想不出對付曼英的方法。他到大世界是去尋快樂的,卻不料帶回來了一團苦惱……這真是天曉得!……他不知再向曼英說什麼話為好,只是不斷地說著這末一句: 「曼英,我真不明白你……」 是的,他實在是不明白曼英是什麼一回事。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為什麼又說出什麼賣靈魂……一些神秘的話來?為什麼忽而狂笑,忽而痛哭?得了神經病嗎?天曉得!……但是他轉而一想,曼英現在的確漂亮得多了呢,如果他還能將她得到手裡!……柳遇秋一方面很失望,但一方面又很希望:美麗的曼英也許還是他的,他也許能將她獨自擁抱在自己的懷裡。……他想著想著,忽然又聽見曼英狂笑起來了。 「我是多末地傻瓜!」曼英狂笑了幾聲,後來停住了,自對自地說道:「我竟這末樣地哭起來了。過去的讓它過去,我還哭它幹嗎呢?但是,回一回味也是好的呢。遇秋,你還記得我們初見面的時候嗎?來呵,到這裡來,來和我並排坐下,親熱一親熱罷,你不願意嗎?」 柳遇秋走向曼英很馴服地並排坐下了。曼英握起他的手來,微笑著向他繼續說道: 「真的,遇秋,你還記得我們初見面的時候嗎?那是前年,前年的春天……你立在演講臺上,慷慨激昂地演著說,那時你該是多末地可愛!當你的眼光射到我的身上時,我的一顆處女的心是多末地為你顫動呵!……從那一次起,我們便認識了,我便將你放在我的心裡。你要知道,在你以前,我是沒注意過別的什麼男子的呵……」 曼英沉思了一會,又繼續說道: 「遇秋,你還記得那在留園的情景嗎?那是春假的一天,我們學生會辦事的人去踏青,你領著頭……那花紅草綠,在在都足以令人陶醉,我是怎樣地想傾倒在你的懷抱裡呵!後來,當他們都走開了,我們倆坐在一張長凳子上,談著這,談著那,談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但是在我的心裡,我只說著一句話:『遇秋,我愛你呵!』……唉,那時的感覺該多末地甜蜜!遇秋,你還記得你那時的感覺嗎?」 柳遇秋點一點頭,低低地說道: 「曼英,我還記得。那時我真想將你擁抱起來……」 「呵,遇秋,你還記得你寫信催我到H鎮入軍事政治學校的事情嗎?你還記得我在H鎮旅館初次見著了你的面,那一種歡欣的神情嗎?我想你一定都是記得的。那時你在我的眼光中該是多末地可愛,多末地可敬,我簡直把你當做了上帝一樣看待。那時,我老實地告訴你,我真有點在楊坤秀面前驕傲呢,這是因為我有了你……是的,你那時不是一個模範的有作為的青年嗎?後來,費你的神,把我送進了學校,我的一顆心該是多末感激你呵!那時,我在人們面前雖然不高興談戀愛的事情,但是我的一顆心已經是屬你的了。」 沉吟了一會,曼英又繼續說道: 「那時,我們該多末地興奮,該多末地懷著熱烈的希望,遇秋,你還記得嗎?我聽了你幾次的演說,你演說得是那末地熱烈,那末地有生氣,真令我一方面感覺得你就是我的希望,你就是我的光明,一方面又感覺得我們的勝利快要到來了,我們的前途光明得如中天的太陽一樣……後來,我雖然漸漸失望,漸漸覺得黑暗的魔力快要把我壓倒了,但是,遇秋,我還是照常地信任你,我還是熱烈地愛你,一點兒也沒有變……後來,在南征的路上,我一路上總是想著你,一方面希望你不要改變初衷,一方面又恐怕你不謹慎,要被他們殺害……唉,那時我該是多末記念著你呵!……」 柳遇秋低著頭,一聲也不響,靜聽著曼英的說話,但是,也許他不在聽著她的說話,而在思想著別的事情。曼英逼近地望了他一會,又開始說道: 「後來,我們終於失敗了……我對於一切都失瞭望……我懷疑起來我們的方法……我慢慢地,慢慢地造成了我自己的哲學,那就是與其改造這世界,不如破毀這世界,與其振興這人類,不如消滅這人類……這樣比較痛快些,我想。不過,遇秋,你要知道,我雖然對於革命失瞭望,但是我並沒有投降呵!我並沒有變節呵!我還是依舊地反抗著,一直到我的最後的一刻……我可以吃苦,我可以被污辱,但是投降我是絕對做不到的!……不錯,我現在是做著這種事情,在你的眼光中,是很不好的事情……我是太墮落了……這都由你想去。但是,我是不是太墮落了呢?遇秋,我恐怕太墮落了不是我,而是你呵!我不過是賣著自己的身體,而你,你居然把自己的靈魂賣了!……遇秋,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 柳遇秋依舊著一聲不響,好象曼英的話不足以刺激他也似的。 「但是,遇秋,事情並不是一做錯了就不可以挽回的……將你的官辭去罷!將你賣去的靈魂再贖回來罷!你為什麼一定要作賤自己的靈魂呢?……遇秋,你願意聽我的話嗎?我們討飯也可以,做強盜也可以,什麼都可以,什麼我都可以和著你一道兒做去,你知道嗎?但是,我們決不可投降,決不可在我們的敵人面前示弱!……如果你答應我的話,那我們還可以恢復過去的關係……我也不再做這種事了……我們再想一想別的什麼方法……遇秋,你願意嗎?啊?看著過去的我們的愛情分上,你就答應我了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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