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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公開的信


  抱朴我友:

  光陰真是快的很!莫京別後,現在不覺匆匆已一年多了。每欲寫信給你,無奈不知你的通信地址,以致徒有心願。我想,你回國後,事務冗煩,又是謀生,又是做文章,又是做反對蘇俄的宣傳……一定早把我忘了,不然,為什麼你不寫信給我呢?我也不怪你不寫信給我,你的身體甚弱,加之事務眾多,你哪有工夫顧及這些閒事。

  可是在你我別後一年多之中,我雖然沒有接著你的信,而我卻接著了許多國內朋友的信;從他們的信中,略知你近來的言行和主張。我起初對於你有可喜可驚的兩種感想。可喜的是:你在莫常常對我說,回國後別不作他種活動,惟專事世界語的宣傳,能力本極薄弱,不願多干預他事。我當時也以你的話為然。不料你一回國後,就大做文章,大做起反對蘇俄及共產黨的宣傳;無論你的文章好不好,你的宣傳對不對,你的精神大振作起來了,較之在莫時,或有天壤的區別。你的精神振作了,這實在是我替你以為可喜的事情。可驚的是:我與你在莫同處兩年之久,在這兩年之中,我始終相信你是一個忠實的共產主義者或一個忠實的革命主義者,絕未料及你有什麼反革命的心理或將來要成一個反革命主義者。我想,我這話,你也必以為是真實不虛的。你在莫並沒有什麼反革命的表示,我的心地很實在,所以我對於你沒有點兒懷疑。間或有些同志們說你的思想不正,我總是替你辯護,雖任過而不辭。這是事實,你大約也不能否認罷。不料你一回國後,就把一副面孔完全改換了!這真是可驚的事!我與你同處了兩年,完全被你瞞過了,你的手段不可謂不高。哈哈!你有這股欺人的手段,何愁做事之不成呢?佩服!佩服!可驚!可驚!

  有些人說,你在莫當偵探:你自己做文章也承認在莫當偵探。我以為,倘若人們說你在莫當偵探,實是神經過敏;而你自己承認自己有偵探的行為,這也未免誇大其詞。我雖然沒有讀過你從前的文章——聽說你的文章都在研究系反動的《時事新報》上發表——不知你說些什麼,可是以我最愚笨,最不靈敏的腦筋想來,你在莫絕不是當偵探,因為當偵探的都有一定的主人,都有一定的責任,絕對沒有無指使的偵探。我且問問你的指使者是誰呢?你的責任又是什麼呢?若說你替北京政府當偵探罷,那可是笑話!老兄:你還沒有當北京政府偵探的資格呢。二者,北京政府昏頭昏腦的,哪有派人到莫當偵探的道理?若說你受某一個軍閥或某一個資本家的雇傭罷。則更是沒有的事情,因此你自己雖然承認做過偵探,可是我偏代你辯護,我偏不承認你在莫做過偵探。倘若你以為做偵探為很榮譽的事情,那麼我就不說話了。天下竟有以做偵探為很榮譽的事情!天下竟有以無政府主義者自命,而以做偵探為很榮譽的事情!

  可惜我沒讀過你回國後所做的一些反對蘇俄及共產黨的文章,以致我現在無從與你討論蘇俄及共產黨一些問題,我想,你自命為無政府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最低的限度,總要不造謠,不說謊話。況且你在俄有一兩年,俄文雖然未大學好,可是說普通的話是可以達意的,看普通的報是可以瞭解的。你大約不致無中生有。從事造謠,瞎說蘇俄之如何不好,共產黨之如何暴虐。人們說,你現在專以攻擊蘇俄及共產黨為事,造些毫無意識的謠言,我總是半信半疑。我想你雖是不誠實,倒也不致於如此的無聊罷。什麼事情不可做,為什麼專門無故造謠呢?

  今天在《學燈》上讀了你的譯著及附記,不覺異常欣幸,一年多未見你的隻字。今忽於報紙上得之,雖然是不真實的文章,倒也同見你的面一樣。

  關於你所譯著的正文,現在我也沒有工夫帶來批評。蘇俄嚴勵對待反革命黨,在你眼中以為是革命黨,是事實,反革命党反對蘇俄,咒駡共產黨也是事實,誰也不能否認,我並且代為承認。蘇格洛夫自稱為無政府主義者,喂!或者他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但是光稱自己是無政府主義者,這還未證明他不是一個反革命者。當俄國國內戰爭正熾的時候,不知為著什麼,一般無政府主義者與資產階級反革命黨合作,並且要求英法帝國主義者援助,作一些反對勞農政權的勾當:名則反對無產階級專政,實則為資產階級當走狗。是啊!他們是無政府主義者;但是同時他們也是反革命黨!不,不!我說錯了。他們不是無政府主義者,他們是資產階級的走狗!真正的無政府主義者克魯泡特金先生在十月革命後,還對於蘇維埃政權表示贊助,對於帝國主義者封鎖俄國表示反抗呢。

  我不知道你所謂「一般真正的革命者與勞動者——」到底指的是一些什麼人。社會革命黨麼?少數派麼?無政府黨麼?他們是真正的革命者?他們幫助資產階級反對蘇維埃政權是革命的行為?喂!抱朴兄!你的腦筋大約不致於是錯亂罷。我們要替反革命党辯護時,就直接辯護得了。何必硬稱反革命黨為革命呢?誰是真正的勞動者?每逢革命之時,那擠破街道,由工廠出來,一隊一隊的打著紅旗,高唱十月革命萬歲,勞動階級的勝利,不是真正的勞動者?除了他們還有誰個是真正的勞動者?你留俄兩年,能沒親眼看見嗎?喂!抱朴兄!你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你為什麼連勞動者都認不清呢?我真要替你抱愧了。倘若你替在蘇維埃獄中的反革命黨鳴不平,這並非是不可的事情。人各有志,不可相強。不過我們不應當說假話。

  你說:「據確實的統計,歷來被布爾什維克犧牲的人,已在一百五十萬以上,現在獄政治犯與革命者尚有四萬五千人!」我恐怕這個「確實的統計」是從你腦筋中製造出來的罷?

  我所不解的,為什麼無政府黨人自命為極左派的革命黨,反與資產階級協作,有時竟為資產階級的走狗?十月革命後,俄國一部分無政府党人寧與外國帝國主義者和本國資產階級勾結圖謀傾覆勞農政府。現在中國無政府黨人正事不做,專以造謠譭謗蘇俄及共產黨為事。中國現在最需要的是國民革命——打倒軍閥,反對帝國主義之侵略;而中國無政府黨人反助反國民革命的潮流,在極反動的研究系的報紙上天天做文章反對國民革命,譭謗國民黨與共產黨。喂!這豈不是咄咄怪事!為什麼無政府黨人投入研究系的懷裡?為什麼極反動報紙能登載無政府党人的文章?此中莫測,實可令人尋味了。

  我不是無政府主義的信仰者,但是我對於巴枯甯,克魯泡特金之為人,始終表示偉大的敬禮:他們始終是革命主義者,始終是資產階級的仇敵。可是現在自命為他們的學生的,墮落不堪,甘作資產階級的走狗,活活汙壞了無政府主義一個名詞!倘若他二人有知,定要憤怒下流學生之不成氣罷!

  抱朴兄!你若真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請你極力向革命的道上走,不必做些無聊的勾當。造謠是一時的,譭謗更屬下流!我很希望你從今把中國的無政府主義整理一下,實實在在地做點革命的運動,切勿專以造謠,譭謗為事。無論如何,我們個人人格是要緊的啊!

  最後,我還告訴你一兩句我個人的事情。我的性情本不長於活動,將來擬多從事文學上的著作。我不怕醜自命為革命詩人,我將來也就勉力造就我成一個革命詩人。我自己雖然沒有大出息,但是我總順著革命道上走。無論我受了多少氣與譭謗。但我絕不做反背潮流的事情。

  你我的友誼很好,我這封信雖然有許多衝突你的話,我想你大約可以原諒的。

  蔣光赤八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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