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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化裝溜冰大會開始了。

  月光皎潔地平鋪著。冰上映著鱗片的光。紅紅綠綠的燈在夜風中飄蕩。許多奇形怪狀的影子紛飛著,幌來幌去,長長短短的射在月光中,射在放光的冰上面。遊人是多極了,多到幾乎是人挨人。大家都伸直頸項,昂著頭,向著冰場上。溜冰的人正在勇敢地跑著。沒有一個溜冰者不做出特別的姿態。許多女人都化裝做男人了:有的化裝做一個將軍,有的化裝做一個乞丐,有的又化裝做一個英國的紳士。男人呢,卻又女性化了:有的化裝做一個老太婆,有的化裝做一個舞女,有的化裝做一個法國式的時髦女士,有的化裝做舊式的中年太太。還有許多人對於別種動物和植物也感到趣味的,所以有紙糊的一株柳樹,一個老虎,一隻鴿子,一匹牝鹿,也混合在人們中飛跑著。

  這時在一層層的遊人中,洵白也夾在裡面。他是吃過晚飯便來到北海的,但至今還沒有遇見素裳。他希望從人群中會看見到她,但一切女人都不是她的模樣。他以為她也許溜冰去了,但所有化裝的樣子,又使他覺得都不是素裳,因為他認為素裳的化裝一定是不凡的,至少要帶點藝術的或美術的意味,而這些冰場上的化裝者都是鄙俗的。他曾想她或者不在這熱鬧的地方,但他走到別處去,卻除了一片靜寂之外,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終於他又跑到這人群裡面來,是希望著在溜冰會場停止之後,會看見到她的。所以他一直忍耐著喝采和掌聲,以及那完全為淺薄的娛樂而現著得意的那許多臉。

  然而溜冰大會卻不即散。並且越溜越有勁了。那化裝的男男女女,在一種遮掩了真面目的情景中,便漸漸地浪漫起來,至於成心放蕩地抱著吻著,好象藉這一個機會來達到彼此傾向於肉感的嗜好。這瘋狂,卻引起了更宏大的掌聲和喝采了,而這些也由於肉感的聲音,卻增加了局中人的趣味,於是更加有勁起來,大家亂跑著,好象永遠不停止的樣子。

  對於如此的溜冰,洵白本來是無須乎看的,何況這遊戲,還只屬￿少數人的浪漫和快樂,這使他有了強烈的反感而覺得厭惡的。所以他慢慢地便心焦起來了。

  這一直到了十二點多鐘,洵白覺得在這人群中,實在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便擠了出來,這時候他忽然看見徐大齊和他的許多朋友,高高地坐在漪瀾堂最好的樓沿上,在燦爛的燈光中談笑著。他沒有看見到素裳。於是他疑心了,想著素裳也許沒有來,本來她並沒有告訴他說她會來的,他來這裡只是他自己的想念和希望罷了。他便決定她是在家裡的。接著他便為她感想起來了,他覺得她這時一個人在那座大洋樓中該是怎樣的寂寞,而且,她該是怎樣的在懷念他。他只想去——因為他自己也需要和她見面和談話的,但一想,覺得時候太晚了,便悵惘著走回西城去。

  在路上,他的情緒是複雜的,想著——他的工作和他最近所發生的事,最後他認為愛情有幫助他工作的可能,他覺得幸福了。

  回到了大明公寓,葉平還在低著頭極其辛苦地編他的講義,在一字都不許其苟且的寫著,顯得這是一個好教授。他看見洵白便驚奇的問:

  「怎麼,到什麼地方去?」

  洵白想了一想才回答:

  「到北海去。」接著便問他:「你怎麼還不睡?」

  「快了,這幾個字寫完就完了。」便又動著筆。

  洵白從桌頭上拿了一本哈代詩集,坐在火爐旁,翻著,卻並不看,他的心裡只想念著素裳,並且盤旋著這幾個音波:「或者……我近來的生活……」

  編完了「最近的英國詩壇」這一節講義之後,葉平便打了一個呵欠,同時向他說:

  「別看了,睡去吧。」

  「你先睡。」

  「火也快滅了。」

  於是葉平便先上床去了。當他第二天起來時候,洵白還沒有睡醒,火爐中還燃著很紅的火,顯見他的朋友昨夜是很晚才睡去的,並且在火爐旁邊,散著一些扯碎的紙條子,其中有一小條現著這幾個字:

  「我是一個沉靜的人,但是因為你,我的理智完全——」葉平便猛然驚訝地覺得洵白有一個愛情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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