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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家(1)


  ——獨幕劇——

  劇中人物:

  富成谷——天成棉紗廠廠主, 四十五歲,身軀中而胖,在發光的臉上留著中國式的八字須。

  瞿溫之——成谷之友,年相似,無須,身軀瘦長,是大羅造胰廠廠主。

  來 興——成谷之僕人。

  伍堅信——天成棉紗廠工頭,年四十。

  張柏群——天成棉紗廠副工頭,年三十二。

  工人若干(不出場)

  警長一人。

  警察四人。

  佈景:

  一間中國式而設置洋式器具之闊綽的客廳。開幕時,富成穀穿摹本緞長袍馬褂,戴小帽,含怒的,瞅著眉,手裡握著揉皺的一本理由書,獨自地走來走去。

  成穀 (自語般)豈有此理!難道,真的,國家沒有法律了麼?不,決不是!現在還有政府哩!然而……真是豈有此理!接二連三的,什麼要求,簡直是貪得無厭,一次又一次,這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滿足呢?豈有此理!棉紗廠也是一個營業,光明正大的,並不象一所鴉片館,一處窯子窩!……廠主應該今天害怕這個工人,明天又得買好那個工人,是不是呢?要這樣,資本家還成個什麼?資本家不是沒有一點人格了麼?不就是資本家成為工人的奴隸了麼?要怎樣就得怎樣,一次,兩次,至於三次,……豈有此理!還不如把紗廠白送給他們倒好……這還成個什麼社會?這真是,難道……不過,總而言之,要不是發了昏,中了什麼毒,誰不是照常地安安分分的作工,鬧什麼玩意呢?……豈有此理!……並且——(僕人來興從側門上。)

  來興 老爺!

  成穀 真該死的東西……(用怒目看手裡的理由書。)

  來興 老爺……

  成穀 (轉過臉。)啊……有什麼事?

  來興 (低聲。)瞿老爺來拜訪。

  成穀 請他到這裡來。(又看理由書,更怒。)說什麼生活困難,生活困難,老是這一句話!(冷笑。)然而,生活困難,多麼時髦的一句話呀!(漸露得意之狀。)(僕人引瞿溫之上。)

  溫之 做什麼,這樣得意洋洋的?(坐到沙發上。)

  成穀 (轉過身。)得了!什麼得意洋洋,還不如說是令人氣煞……

  (坐其友旁邊的搖椅上。)

  (僕人獻上茶和煙,下。)

  溫之 (從衣袋裡拿出雪茄煙,燃上,吸了一口。)什麼事值得這樣了不得。是不是昨夜的四圈又不開和呢?

  成穀 打麻將的輸贏那算個什麼!你瞧(送上理由書),又是這東西,真是豈有此理!

  溫之 (接過揉皺的理由書,念。)「全體工人要求增加工資和減少工作時間的理由書」……(展開看。)

  成穀 你說,溫之,這不就是外國話「哀的美敦書」麼?威嚇,哼!工人居然威嚇起廠主來,難道,真的,現在是無政府的時候麼?

  溫之 (聚神的看。)

  成穀 (自語般。)我不相信,工人會變成天不怕,地不怕,法律也不怕,可以任意的搗亂,任意的威嚇,象一個土匪!土匪,其實說,土匪也還有許多顧忌,工人卻明目張膽。

  溫之 (看完理由書,望成穀。)成穀,我說,你對於這事件要打算怎樣辦呢?

  成谷 簡直夠不上去費神!

  溫之 總得有一個解決……

  成穀 不理他,這就得了,這就是解決,而且是惟一的頂乾脆的解決。

  溫之 (現詫異)這——我以為,不很妥當吧。(丟下雪茄煙的蒂頭兒。)

  成穀 不很妥當?我覺得這種解決是再好不過的了:既是痛痛快快,又絕了他們的欲望,免掉以後的許多麻煩。

  溫之 受了拒絕之後,工人們說不定會生起意外的舉動——

  成穀 那更好!假使他們有了什麼反動,那末頂乾脆的說一句,合則來,不合則去,有錢難道還伯雇不到工人來做工麼?我就是這樣辦。

  溫之 (沉思。)

  成穀 我不怕,你倒擔起憂來了!(勉強的打了一個哈哈。)

  溫之 你應當靜心的想一想……象你這種態度,結果是要弄糟的,不值得。

  成谷 工人敢怎樣?難道他們不受法律的管轄麼?政府不是已三令五申,不准工人搗亂麼?

  溫之 那不錯。不過,你要知道,倘若到了「糟」的時候,損失頂大的卻是你,不是那工人。

  成谷 工人敢怎樣呢?

  溫之 罷工是很明顯的。

  成穀 讓他們「罷」去吧,看他們不做工吃什麼!

  溫之 那末,你不是也要受損失麼?

  成穀 我把十萬二十萬來虧本,這在我只當是交易所的一次失敗,可是工人就要餓死了。

  溫之 我總不贊成你這種辦法。

  成穀 你真奇怪!你居然不象一個造胰廠的廠主,卻象一個為工人代表的工頭!

  溫之 正因為我是一個廠主,是和你處在同樣的地位,所以才替你擔憂,替你設想。

  成穀 但是你的意思,卻和我正相反。

  溫之 你的意思簡直是一條導火線,要燒掉你的財產……是要不得的!

  成穀 什麼?你,溫之,你瞧你,你說出什麼話來!

  溫之 憑我們老交情,我要說,成穀,你的意思簡直是一條導火線——

  成穀 (急打斷溫之的話。)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溫之 這是很明顯的……

  成穀 我說過,拿出一二十萬來賠本,讓他們罷工去,看他們能罷到多少時候!難道工人能夠空肚子,或者吃空氣,死等著,要達到他們的目的才肯復工麼?這樣,不餓死一大批,那才怪哩!

  溫之 說來,這些工人也是很可憐的。

  成穀 我只覺得是可惡!

  溫之 不過,就是單單在你的商業上面著想,你也應當想一個較好的辦法,無論如何用嚴厲的手段是不行的。

  成穀 對付這一夥可惡的東西,就是有了好辦法,我也絕對不想用。

  溫之 得了!對於這一點小事,值不得生這樣大的氣!……其實,他們的要求也並不過苛……

  成穀 (驚異)什麼?……(冷然)旁邊的人自然可以說風涼話!

  溫之 我的話一點也沒有「風涼」的意思。

  成穀 總而言之,倘若你是當事人,就不伯你不生氣,不懊惱,不覺得工人是可惡!

  溫之 然而,(含笑)我早就經過這種事。

  成穀 (詫異)你廠裡的工人也向你搗亂過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報紙上面怎麼沒有登載呢?

  溫之 他們並沒有向我「搗亂」。

  成穀 那麼——

  溫之 你聽我說,卻是我自己提出條件來,替工人來要求我自己。

  成穀 (莫明其妙的望他。)

  溫之 於是我就自動的通告工人,把工資增加到三分之一,把十點鐘的工作時間減少做八點鐘,星期日不扣工資的放一天假。

  成穀 (恍然明自)你……你真發瘋了!你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溫之 做出這種的事來,我並不傻,也許正因為我是太聰明了。

  成穀 (帶點譏諷)這倒是一件奇怪的新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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