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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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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末,我這裡有許多重要的書籍,你可以拿去看。我相信你不要看好多,你就會明白的。」接著她又照例的說了許多新村計劃,如同一個保險公司的廣告員向人家兜攬生意似的,完全把烏托邦的幻想再加上一層美麗形容詞的裝飾。 「好的,」他回答:「我看了再告訴你,說不定我就要加入——」這是最後的一句,他實在有點違心地,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名詞,甚至於連現在——在白華熱烈地向他宣傳的現在,他也沒有這樣想。 可是白華卻以為有幾分說動了他,便歡喜地和他握一下手,一面說: 「你以前都沒有看過?」 「一本也沒有,」他回答。但他立刻想起他曾經看過一本麵包掠取,不過他只看了十幾頁便厭煩的丟開了,因為他覺得遠不如看王爾德的小說有趣。 於是白華轉過臉去問珊君: 「你先加入好不好?」 顯然,珊君要和她的愛人取一致的行動,所以她回答說: 「我也等一等——等看了那些書之後……」 這回答出乎白華的意外:她沒有想到珊君竟也給她這麼一種滑頭的拒絕。因此她有點生氣,同時又有著比生氣更大的失望包圍了她,使她一聲也不作的默著,坐到床沿上,心裡想「不是戰士,這般文學家……」接著她聽見一種清脆的聲音從珊君的嘴唇上響過來。 「現在,自從上海的慘案傳到北京來,我和仲平的思想都有點變動,就是他和我都覺得應該行動才行。」 白華不作聲,只聽著。 珊君又要繼續的說,可是楊仲平把她的話打斷了。他自白似的說: 「我現在是相信藝術改造社會……」這是他的一句真話。因為在那兩天以前,他所崇拜的還是拜倫,王爾德……追隨這些老前輩而努力于創造一座美麗的「象牙之塔」的,並且要把他自己深深的關進去,在那裡面大量地產生他的小說,詩,戲劇。可是這兩天以來,他自己也不很理解地,覺得他需要寫一篇帶著反抗性的作品了。雖然他沒有分析這觀念的變遷是什麼緣故,甚至於他也沒有想到他的藝術觀是從「為藝術的藝術」而也有點傾向於「功利主義」,但是他已經覺得——他需要寫一些和社會有關係的東西,尤其是他要為五卅的慘案而預備出一種週刊,並且把刊物的名字還叫做血花。 他和珊君來到這裡,就是為這個血花週刊的緣故,因為珊君知道白華會寫一些有社會性的小說。楊仲平終於把這目的說出來了。 「你當然加入,」他最後說。 珊君也接著向她勸誘:「白華,你是能夠寫文章的,尤其是這一類的文章,所以你非加入不可!」 白華對於這事情很冷淡。她還沒有染得文學家對於出版刊物的嗜好——也許竟是一種特殊的欲望,如同許多商人想開分店一樣。 「不,」所以她回答:「我不加入。」 「為什麼?」楊仲平笑著問她。 「恐怕我沒有工夫。」 「你很忙麼?」珊君問。 「說不定很忙。」白華一瞬也沒有忘記,她想,她也許還有更重要的工作。 「那末你什麼時候有工夫,你就什麼時候寫一點,」楊仲平讓步的說。 珊君又要求她答應。她終於回答: 「不過你們可不要靠我寫多少。」 楊仲平便欣然地告訴她,說血花可以在一個日報的副刊上出版,並且下星期二就出創刊號。於是,五分鐘之後,這兩個人便挾了一包書籍,和白華握一握手,走了。 白華看著那背影,心裡便熱烈地想起她的同志——她要到機關裡去找他們。 她立刻鎖了房門,走了。天色已經薄暮,四處密密地卷來灰色的雲,烏黑的老鴉之群在這沉沉的天野裡飛著,噪著。馬神廟的街上現著急步的走去吃飯的學生。路燈象鬼火似的從遠遠地,一盞兩盞地亮了起來。空氣裡常常震盪著北京晚報和京報號外——「第三次號外」的聲音。 她一路快步的走,一路熱情的想著—— 「如果……他們還不在……我就要每一個人給他一個攻擊!」 § 一四 天色,在白華的周圍慢慢地黑起來了。路旁的樹影成為夜色裡的濃蔭。當她走到棗林街時候,她看見那顆北斗星在繁星之中燦爛著。 她走到那家門口,她的熱烈的希望在她的心裡升騰著。她好象決定一種命運似的擔心地伸手去叩那黑色的大門——叩響了銅的門環。 門開了,仍然是那個老頭子站在半開的門邊,而且照常的露出殷勤的笑,這笑容所代表的是感激她每月給他兩吊錢,他把這一點錢就拿給他的一個趕驢車的兒子,加強了他們父子的親愛。 「小姐!」他這時又照常的向她低聲地叫了一聲。 白華又改正他:「告訴你叫我白先生,你又忘了。」一面說著一面走了進去。 在她的背後便響著:「是的,白先生,先生們都在那裡。」 白華已經看見了,那會議室裡的燈光。從窗格上透出來的亮,證明那裡面並不象寂寞的墳墓,是那個聚集不少人的會議室。 她歡樂地急走了好幾步,便一腳跨上兩級石階,推開那扇會議室的門。在燈光底下的人群便立刻起了騷亂,大家跳起來和她握手。她就十分快活地和每一個人——差不多是每一個人,握了一下。 有一個人聲在她肩後響著: 「我猜的沒有錯,你一定會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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