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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九日口

  珠!今天是我們去遊陶然亭的日子,也是我們歷史上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們的歷史一半寫於荒齋,一半寫於醫院,我希望將來便完成在這裡。珠!你不要忘記了我的囑託,並將一切經過永遠記在心裡。

  我寫在城根雪地上的字,你問我:「毀掉嗎?」隨即提足準備去蹅;我笑著但是十分勉強的說:「蹅去吧!」雖然你並未曾真的將它蹅掉,或者永遠不會有人去把它蹅掉;可是在你問我之後,我覺著我寫的那「心珠」好像正開著的鮮花,忽然從枝頭落在地上,而且馬上便萎化了!我似乎親眼看見那兩個字於一分鐘內,由活體立變成僵屍;當時由不得感到自己命運的悲慘,並有了一種送亡的心緒!所以到後來桔瓣落地,我利其一雙成對,故用手杖掘了一個小坑埋入地下,笑說:「埋葬了我們罷!」我當時實在是禱告埋葬了我那種悼亡的悲緒。我願我不再那樣易感,那種悲緒的確是已像桔瓣一樣的埋葬了。

  我從來信我是頂不成的,可是昨天發現有時你比我還不成。當我們過了葛母墓地往南走的時候,我發覺你有一種悲哀感觸,或者因為我當時那些話說的令人太傷心了!唉!想起了,「我只合獨葬荒丘」的話來,我不由的低著頭歎了一口氣。你似乎注意全移到我身上來笑著喚:「回來吧!」我轉眼看你,适才的悲緒已完全消失了。就是這些不知不覺的轉移,好像天幕之一角,偶然為急風吹起,使我得以窺見我的宇宙的隱秘,我的心意顯著有些醉了。後來吃飯時候,我不過輕微的咳嗽了兩下,你就那麼著急起來;珠!你知道這些成就得一個世界是怎樣偉大麼?你知道這些更使一個心貼伏在愛之淵底嗎?

  在南下窪我持著線球,你織著繩衣,我們一邊走一邊說話,太陽加倍放些溫熱送回我們;我們都感謝那樣好的天氣,是特為我們出遊佈置的。吃飯前有一個時候,你低下頭織衣,我斜枕著手靜靜地望著你,那時候我腦際縈繞著一種綺思,我想和你說;但後來你抬起頭來看了看我,我沒有說什麼,只拉著你的手腕緊緊握了一下。這些情形和蘇伊士夢境歸來一樣,我永永遠遠不忘它們。

  命運是我們手中的泥,我們將它團成什麼樣子,它就得成什麼樣子;別人不會給我們命運,更不要相信空牌位子前竹簽洞(4)中瞎碰出來的黃紙條兒。

  我病現已算好,那(5)能會死呢!你不要常那樣想。

  【注】

  (4)「洞」應為「筒」。
  (5)「那」應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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