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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獄致全體同志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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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獄致全體同志書(1)(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日) 贛東北,閩北,皖贛,皖南各負責同志並轉全體同志: 親愛的同志們!關於我們這次失敗的原因、經過,以及我們入獄的愧悔交集,在別的文件上已經說明了,不再贅述。現向同志們貢獻的有下列意見: (一)我在獄中細思贛東北蘇區的發展與紅軍的勝利,所以落後於中央蘇區和川陝蘇區的原因,實不能不歸咎於右傾保守主義。在一九三一、一九三二、一九三三,三個整個年中,贛東北蘇區的環境是相當地順利,極有利於大發展。然而這三年中,不但沒有發展,且縮小了一部分。紅軍的勝利,也極不夠。其原因,就是党的領導存在著右傾保守主義的錯誤。對於白區工作,沒有予以極大地注意,沒有遣派得力幹部,沒有嚴厲揭發白區工作的右傾錯誤與加緊指導和督促。紅軍則盡在蘇區作戰,沒有大膽到白區去進行較大戰爭(紅十軍第二次進閩北,是衝破保守主義而在白區進行較大戰爭,就得了很大的勝利),自然損失了不少偉大勝利的機會。而各縣獨立營和遊擊隊,多是晚出早歸,不能在白區進行多時間的遊擊戰。當時蘇區周圍的白區,是異常空虛,群眾是異常地要求革命,而我們目光只看到蘇區以內,極端缺乏向外積極發展的精神,較之一九二八——二九年的進取精神,都有遜色。宏義(2)同志到贛東北後,對於右的富農路線、「左」的立三路線以及其他政治上錯誤的觀點,都給了正確地糾正,但對於保守主義不但未有揭發,而且不自覺地多方掩護自己的與黨內一般同志的保守主義的觀點,使他在黨內成為對外發展的阻礙。在一九三一年末,紅十軍領導者的右傾,已經十分明顯,當時省委給其糾正,也極不夠。中央幾次批評贛東北黨右傾錯誤的指示信,都沒有虛心地接受和討論,這不能不是黨的重大損失(宏義同志壓制黨內自我批評錯誤,過去是很明顯的)。中央一九三三年七月的指示信到後(十一月才接到),黨內才開始了反右傾保守主義的鬥爭。皖贛皖南新蘇的創造與遊擊戰爭的開展,明顯的是贛東北黨執行了中央指示信的結果。一九三四年,正當著敵人五次圍剿,蘇區周圍的封鎖線漸次造成,給對外發展不少的困難。回思一九三四年前三年,確實深感著那時錯失了許多有利發展的機會。就是這次紅十軍的失利,固然主要是我們領導上的錯誤和無能,但是進一步追問,則保守主義且是這次失敗的遠〔原〕因。因過去對皖南工作的忽視,以致紅十軍在皖南行動,沒有得到當地黨的和群眾有力地幫助,不能得到一個整天的休息(當然主要沒有取得戰爭的勝利),因而折回蘇區,受到失敗。故我希望同志們謹記取過去血的經驗及教訓,時時注意加緊反右傾保守主義的鬥爭,積極向外發展,積極擴大和加強紅軍,積極擴大進行遊擊戰爭,用盡一切力量創造起新蘇區。在中國革命形勢更加發展的將來,將成為奪取京、滬、杭中心城市的紅軍根據地,意義是非常偉大的。 (二)關於紅軍工作,我覺得過去贛東北的黨是注意不夠。對於創造鐵的紅軍任務的重要性,還有認識不夠的地方。因而党的力量分配,紅軍方面之比重,是嫌輕了一點,與中央對於紅軍幹部的提選和分配比較起來,可以說我們沒有照著中央一樣做的。舉例來說,紅軍第五分校,是贛東北創造紅軍幹部唯一的機關,而省委負責同志,簡直沒有人去擔任功課,就是每星期日,也沒有人去講演。這種忽視培養紅軍幹部的錯誤,也是紅軍發展落後的一大原因。關於紅軍政治工作,我們過去做得不夠。紅七軍因過去政治工作也做得不很好,特別是政治工作人員與戰鬥員有時有隔膜,並且有時態度不親愛和缺乏耐性,因此,在皖南行動時,我曾向劉英和樂少華同志建議,要嚴格檢察自己政治工作方法優點和缺點,積極發揚其優點,改正其缺點。特別在白區長期作戰過程中,戰鬥員的疲乏與個別的悲觀失望是不可免的,必須有刻苦的耐勞的政治工作,以提高其勇氣及勝利信心(但必須注意對形勢嚴重性的估計不足)。堅決反對沒有時間進行工作的觀點,要有廢餐忘寢的工作精神去做。這次在皖南行動,我們固不能說是不疲勞,然而領導者(是要由我負責)沒有及時打擊「沒有時間進行工作」的觀點。我與全軍軍政人員大家缺乏拼死命的工作精神,去利用行軍休息一分一刻鐘時間進行政治工作,加緊戰鬥員的教育和鼓動,甚至有一時期,軍中黨的工作陷於停頓狀態,這是多麼嚴重的一個錯誤呵!此外贛東北的諜報工作,始終沒有很好地建立起來。這對於紅軍的勝利,可說是極大的損失!同志們!過去我們若能有很好的諜報工作,我紅十軍要打多少偉大勝利的仗呵!只要想起敵人第九師百餘隻運械船之未被全截到(那次運械船,若截到則紅軍發展將有另一種形勢)與去年五五,五六,浙保衛師未予以及時打擊,至今尚甚痛心。所以我希望同志們: 一,以後要分配最好的力量去作〔做〕紅軍工作;在國內戰爭中,黨的中心任務是組織鍛煉鐵的紅軍,取得戰爭勝利! 二,對紅軍幹部的培養,黨要十分用力! 三,所有黨員,特別是領導幹部,要加緊學習軍事知識,學習戰略戰術,同時要大膽地到前線領導戰爭,絕對不能讓一個領導者成為一個軍事的門外漢。 四,各地黨部(只要領導紅軍的)都要設法購置或收繳無線電機,用極大力量打入敵人的機關中偵察消息,建立健全的諜報工作。 (三)贛東北群眾工作,我認為在全國蘇區中不是落後的,而且有許多地方可為模範,可為其他蘇區取效的。即此次主力紅軍西征,江西福建蘇區的群眾,就不及贛東北群眾鬥爭的堅持;贛東北群眾革命的忠誠,對革命領導同志的愛護與在鬥爭中的刻苦和頑強,都是值得讚美的。這次敵人對我談話,認為贛東北群眾「匪化」(?)太深與受共黨的麻醉太大,無法收拾。這並不是贛東北群眾有什麼特殊性,主要的是由於黨的群眾工作之深入和刻苦。這種群眾工作作風,應予以不斷地發揚和發展。我希望同志們更加深入群眾,與群眾打成一片,十分艱苦耐勞地教育群眾,堅決地站在群眾前面,領導群眾鬥爭! (四)贛東北肅反工作,固然獲得了勝利,但其中嚴重的錯誤,卻也不少。在一九三二年的肅反鬥爭中,很明顯的我們是犯了「肅反中心論,肅反擴大論的簡單化」的錯誤。同時,是當時我們未免過分讚揚自己的成績,不願意也不敢去檢查一下自己的錯誤,一直到去年,在贛東北黨的文件上,還沒有明白承認過去肅反中的錯誤。當時若有附帶的責備到一些,我堅決地向同志們說,在這幾年的肅反運動中,特別在一九三二年,我們確實是錯處分了一部分人,錯捉了一部分人。贛東北有沒有隱藏反革命分子呢?無疑義是有的,但沒有那麼多。有沒有反革命的組織呢?無疑義地是有的,但沒有那麼龐大。這是因為黨和蘇維埃的政治力量和威信與工農群眾的覺悟和組織,都要寒反革命派之膽,而阻止和阻礙其發展(如弋陽反革命之組織只發展了三人),沒有黨、團或蘇維埃中下級幹部,會輕易加入反革命組織的。因為我們保衛局工作之不十分健全,真的反革命派,確有些漏網(如閩北);同時,有一部分革命同志,確有過無辜受禍的。我屢次向同志們說,過去肅反工作有錯誤,致有同志疑我對肅反不堅決或缺乏階級警覺性。實際上,我痛恨反革命派極為深刻。同時,我時常和我共同工作的同志們注意肅反,就在今天,我們不能絲毫放鬆肅反工作,而且要依著形勢的發展而更加緊肅反工作,對反革命是要採取最嚴厲最斷然的手段的;我們反對的,只是過分誇大反革命的力量,蔑視黨和蘇維埃政治力量和威信,對同志之不信任和多懷疑,易下判斷以及不去努力收集確證;這些都是要不得的。肅反的錯誤,會造成群眾間的恐慌與幹部的消極和不安。同時也在不自覺中損失了工作幹部,我想我們在這方面無形損失,也是不小的。錯放一個反革命分子與錯處分一個革命同志,其損害黨和革命利益是同樣的。 (五)贛東北白軍士兵運動的成績是極端不夠的。紅軍勝利不夠,固然影響到兵運成績,但主要的,還是過低估計了白軍士兵革命的積極性,與過分估計白軍組織中的白色恐怖,結果只能在外面宣傳,而很少派得力同志到內部活動。實際上,以我這次的經驗來說,白軍士兵生活之痛苦,是已到極點。因「刮」民黨的財政破產,對士兵的薪餉一再扣減。例如軍法處看守所的衛兵,是江西保安隊第二團之一連士兵,每天要站八小時的崗,一個月連伙食房子只得兩元大洋,每站一小時的崗,只得兩個半銅元,南昌生活程度如是之高,這一月兩元,到底拿來買鞋還是買香煙?!所以士兵都心懷不滿,口出怨言,開小差的,差不多天天都有。在前線作戰的軍隊生活更苦,尤其是在作戰外,還要修路造碉堡,這裡面只要有人打進去稍作活動,就可以激成兵變和起義。可惜我們竟無人打入,坐令士兵們的不滿,只能向著開小差的一條路上走。再則白軍士兵亦極易接近。如我雖是一個重囚,找他們談話時,他們都很和藹可親地來和我談,自生活問題談到革命問題。他們之中很多被紅軍俘虜過,到過蘇區,都眾口同辭地說,蘇區好,紅軍好,很容易結成朋友。我向同志們建議: 一,要訓練一批得力同志到白軍內當兵,從內部進行活動最為有力。到白軍去當兵的同志,一定要經過充分地訓練。 二,組織白軍駐地能接近白軍的群眾,使其進行兵運。例如築有碉堡的地方,只要有可靠群眾,其守兵是不難運動的。只有運動守兵使其嘩變,才能粉碎敵人碉堡政策,以恢復蘇區。 三,對於白軍俘虜以後,還要十分優待,加緊教育他們,並與他們發生一種友誼的或帶封建性組織的關係,使他們出來不致忘掉蘇區。這次我們更感覺到優待俘虜工作之極端重要性。 四,拖槍來歸者須給錢,並加以訓練,除留用外,須派出來進行兵運,此項工作做得好,兵運極易收效。總之,要嚴格與不做兵運工作或以兵運工作做不出什麼成績的觀點作鬥爭。同時,對於俘虜兵須大膽留用,不要怕懼,只要政治工作做得好與待遇適當,俘虜兵決不致有損害于紅軍。要打破過去對俘虜兵機會主義過低的估計與畏怕心! (六)怕做城市工作與城市工作之無成績,恐怕是贛東北黨最顯著的弱點了。有些同志對於城市的白色恐怖過分估計,好像敵人是千耳千眼,不但不能活動,且不可一日居住,這完全是錯誤的。只要這個同志有相當城市生活的經驗,找到適當的職業以為掩護,有相當夠用的經費,加上同志的刻苦工作和注意秘密工作的技術,城市工作的成績是可預期獲得的。無論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士兵運動,學生運動都可以做出成績來。現在到處人心惶惶,除一部分特別反動的地主資本家和法西斯匪徒外,誰會留戀於萬惡的「刮」民黨統治,誰不心懷憤恨和激怒,不過因無人領導,表面上是歸於沉寂而已。我希望同志們火速訓練一批城市工作人員出來。選擇一部分鬥爭較久、有工作能力的幹部,給予充分訓練,派去城市工作,並經常予以指導和檢查,必能獲效。嚴格與忽視城市工作的傾向作鬥爭! (七)訓練幹部的工作,是更加重要。過去贛東北所辦的黨校,成績較小。主要原因,我認為由於理論與實際之不相聯繫的教授方法,有很多缺點;而校中負責人,又多是兼職,不能專心於校中的教育工作。教員鐘點到了上課,下課就走了。對於校內的思想鬥爭,理論和實際工作的討論,少有得力同志去參加指導。我提議: 一,在目前環境之下,想安穩辦黨校是不可能,只能開少數人短期訓練班或各種會議進行教育工作。將目前發生各種實際問題拿來與黨的理論、黨的決議聯繫起來說明和解釋,這樣來提高同志的能力。 二,多注意日常實際問題的解決方法,應多解釋和指導,以增長他們工作能力及鬥爭經驗。 三,更加廣泛深入地開展黨內思想鬥爭和政治教育,積極提高黨內同志政治理論的水平線。 四,誠懇地盼望同志十分努力訓練出一千個新的工農幹部,以填補我們這次失利的損失。 (八)在敵人造碉堡推進蘇區環境之下,又加我們這次失利的環境影響,鬥爭條件將更加艱苦,不亞於一九二八——二九年時候。但我堅決相信,久經戰鬥的你們,以及在你們領導之下的各地同志,定能勝任這艱苦戰鬥任務的,並能在百折不撓的戰鬥中,終於要戰勝敵人的!我希望同志們在這革命大轉變的關鍵,大家都要咬緊牙關,不怕困難,不怕危險,不怕勞苦,發揚布爾塞維克最高的積極性、頑強性、堅持性,務要完全消滅敵人,為被日寇和法西斯「刮」民党屠殺的同志們復仇,為爭得全中國人民的民族解放和社會解放而奮鬥。 同志們!親愛的同志們!我是不能再與你們共同奮鬥了,我是如何地慚愧著和難過呵!我上面所說的意見,都是我最近感觸到,當然裡面免不了有錯誤。說錯了請你們批評,說對了的,請你們執行。我們雖囚獄中,但我們的腦中,仍是不斷地思念著同志們的奮鬥精神,總祈禱著你們的勝利和成功!我直到現在,革命熱誠仍和從前一樣。我正在進行越獄的活動。我想,我若能越獄出來,我將用我最高的努力去創造新蘇區和新紅軍,以恢復這次損失!同志們!越獄恐難可能(主要的是無外援),那時只有慷慨地就死了!我不能完成的工作責任,只有加重到同志們的肩頭上了!同志們!十分親愛的同志們!永別了!請你們努力吧!我這次最感痛苦的,就是失卻了為黨努力的機會。你們要認識:你們能夠為黨工作,為黨鬥爭,那是十分寶貴的。我與劉、王、曹(3)同志等都是敵人刀口下的人了,是再也想不到為黨拼命工作的機會了。這是無可奈何的!我能丟棄一切,惟革命事業,卻耿耿在懷,不能丟卻!同志們:十分親愛的同志們!請你們經常記起你們多年在一起奮鬥的戰友們之慘死,提起奮勇的精神,將死敵的日本帝國主義趕快趕走吧,將萬惡的國民黨統治趕快推翻吧!謹向你們及你們領導下的紅軍和工農群眾致熱烈的革命敬禮!! 是你們誠摯的朋友 於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日〕寫成 六月十九日密寫 【注】 (1)這是首批從獄中傳出並成功地送到黨組織的文稿之一,1936年1月此文和《我們臨死以前的話》等,並同他人撰寫的相關紀念文章集結,以《民族英雄方志敏》為書名,由《救國時報》報社油印出版。 (2)宏義,即曾洪易(1904—1951),江西萬安縣人。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1年7月以中共中央代表身份到贛東北蘇區,極力推行王明「左」傾教條主義路線,給蘇區造成巨大災難。1934年底在國民黨第五次「圍剿」的嚴重局勢下悲觀動搖,潛逃上海。1935年5月叛變投敵。1951年10月被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軍法處以叛徒、反革命罪判處死刑。但在行刑批復下達前,於11月9日病死獄中。 (3)劉、王、曹,即劉疇西、王如癡、曹仰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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