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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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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三年的春天,若蓮迎著她十六歲的少女成熟期了。生長在寒村的深閨裡,每年只在村中演社戲的時候出來一次便給人們加上了美人的稱號的她,生理和心理都跟著青春期發育起來。黑而大的些微嫌著突出的眼珠,濃而長的睫毛,聳直的鼻子,細小的口,還配著婀娜的身材。她自己有時也對鏡自負,尤其是聽了人家讚美她的時候。只是因為受了多病的父親的遺傳,肌膚就有點嫌太過黃瘦了。可是弱不勝衣的小姐態度,正是我們國人心眼中的美人兒呢。 不消說,她過去十五載的童年是在母親的嬌養中生長著的。淒冷的環境和自胎兒就受了母性的憂鬱的遺傳的她,先天後天都貽她以多愁善病的性質! 十歲那年,因為一病數日的緣故,把若蓮看成自己生命般的大奶奶便不肯給她再入塾讀書了。但是聰明的若蓮現在卻會寫一手端正的字,也喜歡把小說裡看不懂的字句抄出來,叫弟弟國賢去問學校裡的教員。 說到她的弟弟呢,是在她五歲那年,大奶奶從一個落難的丐婦處買來做兒子的,買來和國忠平均遺產的。現在他已經也有十歲的年紀了,在村裡的國民學校讀書,讀了三個年頭還上二年級。 近十幾年來,這濱海的小小的A市真變得天翻地覆了!開闢了幾條馬路,建築了幾座巍峨宏麗的洋房,跟著大商店、大公司也風起雲湧,日盛一日。物質的文明,由幾隻汽船漸漸從海路運載來了。 影響所及,這些物質發達的傳說,是由那條鐵路運載到C城——經傍山臨水的S村來。 曾經去過在南中國人眼中認為仙都的南洋群島的叔嬸們,他們雖然站不住在這個寒村的,一回到祖國來時都跑到略具文明都市的規模的A城住去。 他們幾兄弟都在南洋經營商業,其實是在那裡享福罷了。留著在家裡守幾座龐大的空房子的,就是死了丈夫沒人提想的大奶奶和一兒一女。 國忠自娶了妻子之後更不把母親放在眼裡了。他仗著經理商業的美名——他們在有些做著南洋生意的分行在A市,終是在A市狂嫖豪賭,聽說已經納了個妓女做姨太了,卻放著悍潑的妻子終日和婆婆鬧意氣!年紀已經算老了的大奶奶,便很想遷居來A市,一方可以監督監督行裡的財產,他方亦想脫離這十餘年來黑暗的牢獄!幸而今年三叔們因要和他的兒子國貞完姻,從南洋回來,大奶奶便跟他來A市居住了。 來了A市的隔年,大概是受了點潮流的激蕩和女兒的多番請求吧,大奶奶終於聘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吳女士,來家裡教若蓮讀書和刺繡。 「我的甥女——我姊姊的女兒在W中學校裡念書,她們明晚要演白話劇和歌舞來慶祝學校的五周年紀念。大奶奶!你們可曾看過新劇?明晚和若蓮一同看看去吧!我來這裡邀你們同去。」吳先生拿了三張入場券出來。 「我們總是不敢到大門口去的,真羞——敢到學校裡去嗎?多謝了!」囚慣了深閨的大奶奶來A市雖近一年,連半步不曾到外面逛去。 「怕什麼?看看開眼界是好的。真有趣!女學生演的新劇。我的甥女是裡面的主角哩!」 「娘!和吳先生同去還怕麼?……」聽完了女學生做戲,把若蓮的好奇心鼓動了。 「那麼,你和弟弟跟吳先生去吧,我卻不想看。」 「先生!你的甥女叫什麼名字?讀什麼書呢?」若蓮頂喜歡的和羡慕的,就是市上那些舉動活潑,風度新鮮的女學生。她想,能和她們做朋友就算好了。 「她麼?她叫許慕鷗,是個很聰明的女學生。不是我誇口,A市的女生就只有她的才學最好。她和男生們一同讀書,他們的第一名都給她奪去的。她愛好文學,報紙上時時都有她的文字。」 「令甥女幾多歲了?還和男生一同讀書麼?」大奶奶露著驚異的眼光! 「近幾年來,A市各中學都開女班了。男學校招收女生哩!這叫作男女同學。」吳先生向她解釋。 「也有人送女兒去那裡讀書麼?」 「怎麼沒有?現在的新女子還怕男人麼?」吳先生雖上了年紀,但淺薄的婦女解放論她卻非常贊同。 「娘!你看人家的女兒多麼自由,我怎麼連純粹的女學校都不給我讀書去呢?」 「啊喲!你哪比得上人家,快不要這樣說了,在家裡讀不還是一樣麼?」大奶奶有時就嫌吳先生好把這樣的話說給女兒聽,把女兒聽壞了!聘請吳先生來家裡教書已給三叔們說了許多閒話了,給女兒入學校去還了得嗎?自己的本意也是不贊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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