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鏗 > 最後的出路 | 上頁 下頁


  午夜的都市的馬路上,大商店的煤氣燈和街燈照得亮如白晝,行人和車輛都逐漸稀少了,拉著胡弦賣唱的歌女們也撐著倦眼從酒樓茶室裡走了出來,她們的淒冷的弦聲,在歸途上還很迂慢無力地拖長著。

  這時馬路上突然斷續地來了不少的人力車,成一行列,車鈴聲叮噹不絕。接著,還有很多慢慢跑來的行人,他們都是從W校散出來的觀眾,沿著P馬路回家去的。今晚上W校的男女生表演得真動人,惹得觀眾們歸途上還戀戀不捨地盡在追憶著。

  雖然是路旁的街樹都有些枯零的八月杪天氣,但位置在南中國的A市,有時還會覺得點兒悶熱的。在這列人力車中的一輛車上,豔裝的若蓮把小口張大著吸了幾口子夜所特有的幽涼的空氣,又把倦眼向前後的行人望了一望。白亮的燈光把她那過度興奮的腦根重新激蕩了起來,她已沉醉地憧憬在紛亂的幻影裡……

  身子忽然往下一沉,把她嚇得清醒了過來,車子已經停在自己的門口了。

  燃著小燈的幼婢把兩扇門開了,她牽著弟弟踏入去。家裡又靜寂又黑暗得就像一座墟墓。

  「奶奶呢?睡了麼?」

  「她擔心著姑娘你呢!怕還睡不著吧!」

  她幽魂般輕輕踏上樓來!把房裡的電燈扭亮了。

  「蓮兒!啊,來了就好!娘擔心得很呀!快叫絳桃把燉著的蓮子粥給你吃,吃了快點睡覺去吧!……會辛苦嗎?戲做得好看嗎?」……大奶奶在床上叮囑她。這是第一次的久別,她和女兒從來就不曾離別過三個鐘頭以上的。

  「啊!一點都不覺得辛苦,戲是好看的。」

  端起粥來,若蓮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她像有點餓,但是又不想吃,等弟弟吃完了出去,就把房門關上了。她和衣倒在床上呆望著電燈,走馬般的憧憬又在腦裡騰躍著,她把早間的經過一幕幕回憶了起來。

  ——「這位是鄭若蓮姑娘,我的學生。這位是許慕鷗,我的甥女……哈哈!」吳先生和一個比她大一點的女學生說了後,又替她介紹。

  剪了發,蓬蓬的短髮在鏡前飛舞,男性化的沒有一點粉痕香氣的圓臉上,配著氣概爽人的長眉大眼;身上是不加修飾的純樸的學生制服……這便是A市的嗜好文學而負有高蹈派的女學生的雅號的許慕鷗女士了。

  「久仰,久仰」,一種崇高的精神把若蓮壓住了!雖然相對站著,但自己像渺小得夠不上她腳下的一粒細砂。自己豔麗的服裝和閃爍的飾物就像給塗上了污泥般污濁黯晦……她僅僅說出這「久仰」兩字之後,便不知所措地低著頭兒。

  因為快要開幕了,許女士向她點了頭就匆匆地跑去了。

  ——自己真像她鞋底的泥砂啊!自己不知要怎樣稱呼她,更不知要如何向她道出傾慕之忱?……

  第一出的白話劇叫《奮鬥》,劇情是一個舊式的女子努力奮鬥,找求自由自立,擺脫了社會的制裁和男性的歧視。因為A市——雖然文化和物質文明都稍稍發達的A市還有許多許多不覺悟的躲在家裡的小姐們和少奶奶們,所以W中學的女生表演這劇的用意是在箴規她們,是在提倡女權。

  當許女士扮了劇中的女主人翁,激昂慷慨地發揮著提倡女權,解放女子的言論時,座中最受感動,句句入耳的怕只有她一人了。略有聰明的若蓮在這時覺悟到自身的一切了——在這時種下了改換一生命運的種子了。

  接著是男生表演的一出愛情劇《為了愛》。纏綿的表情和熱烈的擁抱,把若蓮的興奮著的心頭激蕩得厲害地跳著,同時也有點醉迷迷的,在早熟的青春期的她,有些領略「愛情」這兩個字了。

  婉曼的琴聲,悠揚的歌聲,也使她沉醉。

  ——那些白衣黑裙,半跳半跑,言動伶俐的女學生多麼自由活潑;那些肌肉發達,英氣勃勃的男學生多麼勇偉可愛;自己所晤到的族兄弟叔侄們都是萎萎靡靡的,真不像樣……他們——男女生們不客氣地談笑著,尤其……

  「呀!」她想到這裡,心頭跳動得像給什麼東西悶住般,不自覺地呼了一口氣。

  今晚上的若蓮,神經太受激刺了!她卸了裝再躺下去時,無論怎樣寧靜都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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