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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鈔與物價


  (一九二七年二月七日)

  這個題目是最饒興趣的。八十年前,馬克思就與蒲魯東打過一場官司。蒲魯東做了一本《貧困的哲學》,提出反對罷工的理由,大意是說工鈔一經增加,則一切生活的必需品的價格必隨之上升,其結果還不是等於零。馬克思大不以為然,做了一本《哲學的貧困》,對於他這一點反駁道:「第一就沒有一般物品昂貴之事。如果一切物品價格同時與工鈔增加一倍,這不是價格上的變遷,只是表詞上的變遷。還有一層工鈔上升,從沒有一切物品連帶昂貴的事,在實際上,如果一切工業依固定資本的比例(依其所用工具的比例)雇用數目相等的工人,則工鈔上升的影響為利潤的下降,而物品的市價不致發生變化」。現在廣州也公然發生此一問題,在某種意義上說,不能不說廣州文化已經提高了,是值得我們欣喜的。我在本刊上兩期拙著《廣州工潮與經濟發展抑或衰落》一文中關於這個問題曾經略說了一點,但是「語焉不詳」,為真理愈明起見,不妨再多說幾句。

  說到此一問題,首先有兩個重要概念物價是用什麼決定的呢?工鈔又是用什麼決定的呢?要說清楚,然後再說到廣州物價與工鈔的關係是怎樣的,末了做結論。

  物價是用什麼決定的呢?

  簡單的答覆:物價是用買者和賣者中間的競爭決定的;也就是說,是需要對供給的關係決定的。

  這話怎講?打一個比喻,便可明白。

  「假使某市場內有棉花一百包,而同時購買者所想買的卻是一千包,此時需要比供給有十倍之大;所以購買者競爭就非常之烈。他們每人都想買一包,如果做得到,恐怕都想自己一個人把一百包全數買盡。這個比喻,決不是糊扯亂控,試翻開商業史一看,我們就會知道,有些缺少棉花的時代,若干資本家聯合起來,不單只想買盡一百包,連世界所有的棉花全部的供給都想一網打盡。這個時候一個買者提供比較高些的價格來買棉花,想因此把別的人徹底從那場面驅逐出去。但是賣棉花的人看透了敵人在自己營盤爭取很凶,因此確信他們所有的一百包棉花一定會全部賣完,所以他們知道,當那敵人們正在互相競爭抬高棉花底價格的時候,賣棉花的人不可自夥相爭,致使棉價底落。因此賣者方面忽然趨於和平,他們聯成一氣象一個人似的對待買者;他們從容不迫安心滿意地叉著他們的兩隻手膀。倘若那時候,雖然最熱心的買者,他底出價都沒非常之一定的限度,那末賣者方面的要求,就恐怕會至於無所底止。」

  「情形相反的時候,結果也就相反。為供給大大地超過需要的時候,賣者方面雖是拼命的競爭,兩買者卻是缺乏,所以貨物至於不得不用賤到好笑的價格來拍賣。」

  物價增高與低落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馬克思說:「第一就沒有一般物品昂貴之事」,即是說市場上因需要與供給的關係,只某幾種貨物昂貴,決不是一般物質昂貴。其次說「工資上升,從沒有一切物品連帶昂貴的事」。即是說物價昂貴有他的根本原因,與工鈔增加了不相干。

  工鈔又用什麼決定的呢?

  簡單的答覆:工鈔是依勞動力的生產費而決定的;也可以說是用生活必需品的價格決定的。

  什麼叫做「勞動力的生產費」?「就是工人為營一個工人的生計及為一個工人的教育的原故,所必不可少的費用。」

  「訓練工人以特定的作工時所必需的時間,如果是短,那末,工人的生產費就要不了好多,所以他的勞動力,即他的工鈔,也就賤了。如果在那差不多不要學習期間只要工人運用體力就夠了的事業,那末,工人的生產費,也就不過只要於維持他的勞動狀態上所必需的貨物就夠了。所以,他的勞動的價格,就是用生活必需品的價格決定的了。」

  在資本家的眼中看來,一個工人的勞動力與他的別的工作用具如機器之類是一樣的。都是生產物品以致於獲得利潤所必不少的東西。不過,一個機器不擦油,這機器就無用,同理,一個工人如不給他飯吃,這工人的勞動力也不會有。所以給工人飯吃與給機器擦油是同樣的意思。再有一層,機器用多少年後壞了,成了廢物,一定要買新的機器交換;同理,工人多少年後,老了,亦成了廢物,一定要新的工人交換。機器的銷耗在資本家的生產費裡固要加算進去,工人的銷耗又何算不然,故工鈔裡頭往往不可不加算工人的生殖費用進去,因為要拿這個費用,使工人階級繁殖他們的子孫,為資本家繼續作工之用。所以資本家生產費中加算工人的銷耗與加算機器的銷耗,也是同樣的意思。

  總而言之,工鈔是工人的生存和生殖所必需的費用;工鈔多少是拿與工人生存和生殖的費用相當的價格來決定。這樣決定的工鈔,有一個專門名詞,叫做「最低工鈔」。既然叫做最低工鈔,不用說是工人生活所萬不能再少的最低限度了。假使一旦生活所必需的物價高漲了,工人生活自然不夠用了,於是乎發生工人要求加薪這一件事;和平要求不得,於是乎發生工人同盟罷工這一件事。

  末了,我們在此要補說的有兩點:第一就是這個最低工鈔不是就一個一個的工人說,而只是就工人階級全體說。倘若就一個一個的工人說,那末,受那不夠自己生存和生殖的工鈔的人何只幾百萬人!第二工人常有失業這一狀態。因為失業太多,工人要找工作,往往出售他們的勞動力的時候,自己隊伍裡發生了內訌競爭,而資本家則從而操縱用低過「最低工鈔」去雇用工人。

  廣州物價與工鈔的關係怎樣呢?

  簡單的答覆,物價增高並不是因工鈔增加而來,到是工鈔增加因物價增高而來。

  你如不信,除看了我在本刊上兩期所舉的十五年度物價指數表而外,再看下面這個物價指數逐年比較表,此表是自民國二年至民國十五年各年物價的總平均數;十五年乃九個月的平均數。

  三年與二年    103.6減100.0  等於增百分之3.6

  四年與三年    112.1減103.6  等於增百分之8.5

  五年與四年    119.1減112.1  等於增百分之7.3

  六年與五年    124.7減119.4  等於增百分之5.3

  七年與六年    133.4減124.7  等於增百分之8.7

  八年與七年    136.1減133.1  等於增百分之3.0

  九年與八年    135.4減136.4  等於減百分之1.0

  十年與九年    144.8減135.4  等於增百分之9.4

  十一年與十年   153.4減144.8  等於增百分之8.6

  十二年與十一年  160.1減153.4  等於增百分之7.6

  十三年與十二年  175.6減160.1  等於增百分之14.6

  十四年與十三年  190.8減175.6  等於增百分之25.2

  十五年與十四年  190.8減190.8  等於減百分之0.7

  我們看了這個比較表是很有趣味的。因為他不特證明物價逐年增高,事系平常,無可詫異;並且還得了兩個意外的結果:(一)無工潮之年物價是逐年增高;(二)九年與十五年皆系所謂工潮之年物價反而降低,雖說降低並不多。

  說到這裡,一定有人不服,因為你們工人們已亦這樣說「雇主加價,遠超于工人加薪。為洗衣店每件加鈔六厘,工人只得二厘,而雇主則得四厘。倫寶紙業東家,要令工人罷工二天,而後可借題加價,」(見工代會駁複商會上國民黨書)那麼明明是說因工潮而使物價增高乃一存在的事實了,不然,你們為什麼這樣說出來打自己的嘴巴。我們的答覆,仍然是「第一沒有一般物品昂貴的事」。這裡所謂「一般」及「一切」是應該注意的,為紙業加了,不見得米業,糖業,油業,燃料業,建築業都連帶也加了?這是第一點,再則我們仍然說物價的增高與降落,是「供給與需要的關係」。假使供給的貨物多而需要的買者少,物價雖一時增高,不旋踵便會降落。假使供給的貨物少而需要的買者多,工鈔雖不增加,而物價自會飛漲。如紙業何嘗不是因革命高潮中宣傳品擴張的關係,事實上是需要的買者多了,故雇主甚至於「要令工人罷工二天」借題加價。實利則歸自己,罪名則歸工人,這是何等的狡猾手段!這是第二點。工人並沒有打自己的嘴巴呀,因為他接著就說「物價增漲之責,應由雇主店東完全負之」。這句的意義就是,加價與工潮絕不相干。

  我們現在做結論了。

  不論從事實上從理論上均可證明只有因物價增高而工鈔跟著要求增加這一件事,決沒有因工鈔增加而物價跟著增高這一件事。罷工循環說之不能成立,就在於邏輯上根本錯誤。現在用普通的三段論法把他寫成方式:

  凡工鈔加則物價加;(大前提)

  廣州工鈔加了;(小前提)

  故廣州物價必加。(結論)

  圖解之則如下:

  工鈔加

  工鈔加——物價加工鈔又加物價又加。

  我們卻與之不同。

  凡物價加則工鈔增加;(大前提)

  廣州物價加了;(小前提)

  故廣州工鈔亦應加。(結論)

  圖解之則如下:

  物價加——工鈔應加……物價加工鈔應加。

  罷工循環說簡直倒果為因,大前提既已錯矣,而欲其結論之不錯,得乎!此吾人之所以不能同意也歟!

  附白:此文所引均見馬克思《工鈔勞動與資本》一書。

  署名:中夏

  (原載《人民週刊》第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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