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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於此次運動的全部意見


  (一九二三年一月三十一日)

  說來真是可悲、可憤、可痛、可恥喲!北京政治自從辛亥革命以還,差不多沒有清明之一日。這其間有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事,只要我們國民不患健忘,沒有不記著的。誰知「一蟹不如一蟹」,到最近更是弄得不象樣兒了。今請說一個大概。

  奉直戰爭以後,直系軍閥勢力更是突飛猛進。在中國罪惡上佔有位置的一般無恥政客,群聚北京,打算繼續他們「譸張為幻」的工作。誰知不幸碰著那孚威將軍偏不做美,無處不抑制他們,妨害他們,所以便激動了他們的怒。他們於是乃異想天開,施其縱橫捭闔的手腕,將保曹、蘇齊、津王、益友社、政學系、全民社、新民社、交通系以及帝制罪魁,復辟餘孽,結下了一個反動勢力的聯立戰線。他們共同的目的,不消說是「爭政攘利」四個大字。他們進行方法的原則,便是將曹大軍閥擁進三海,做「終身總統」或「傳世皇帝」。他們便在曹大軍閥勢力之下,壟斷政權,宰製人民,可以為所欲為,毫無忌憚。他們進行的步驟:第一步是推倒王寵惠內閣,建立自己御用的內閣;第二步是進行「最高問題」。現在他們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正在聚精會神做第二步,紅羅廠是交易場,內務總長是經紀人,議長是賣主,議員是豬仔,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賄,耳目所及,報章所及,不是令人心驚,便是令人髮指。不過在這進行「最高問題」之中,最為他們所認為勁敵的,一個是革命先覺的孫中山;一個是比較進步的吳佩孚(因為他頗有愛國與反抗外力的思想);一個便是我們這些新派人物。他們對付孫吳的辦法,首先便是破壞孫吳之聯合,再一面援閩助陳(炯明)以扼孫,一面通奉聯交以制吳。他們對付我們的辦法,首先便是擾亂北京教育界,自軍閥走狗彭允彝登臺之後,更換法專校長,更換農專校長,是其見端。總而言之:他們對於北京各學校是要一網打盡,完全造成反動派「清一色」的勢力。他們不這樣,便恐我們這些真心愛國的教育界,為他們壟斷政權宰製人民的障礙,他們不能不認為是眼中釘,不能不處心積慮把眼中釘拔去呀!總括說起來,現在北方的政治,是反動勢力的政治,即是軍閥政治。

  在這樣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之下,我們那一個可以倖免。蔡先生之走,表面上是為不屑居於破壞司法獨立、蹂躪人權的彭允彝之下而走,實際上確是為了北京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之壓迫而不得不走。請看他的辭職書中,一則曰:「數月以來,……舉凡政治界所有最卑污之罪惡,最無恥之行為,無不呈現于國中」,再則曰:「痛于政治清明之無望,不忍為同流合污之苟安」,三則曰:「然國家大政所關……亦不敢放棄天職,漠然坐視」。可知蔡先生完全是北京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逼走的。況且蔡先生未走之先,即有他的朋友把反動勢力那一方面如何如何作免蔡的進行,不斷的告知蔡先生。蔡先生在這種逼迫之下,安得而不走?即令不是彭允彝,或是溫世霖,或是楊度[1]……,蔡先生終歸是站腳不住的。推廣來說,所有北京教育界,終歸都是站腳不住的,除非降伏在他們腳跟底下。由此看來,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一日存在,教育界即一日要被摧殘。所以我們可以從這裡得一個結論,斷言此次運動的真因,並不單純是一個校長問題,也不單純是一個教育總長問題,乃是一個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壓迫我們的問題。我們如再不放大眼光,看清這一點,便是自殺。教育界諸君呀!學生界諸君呀!「五四運動」你們做下了空前的光榮的成績,可是你們那時叫出「只問外交,不問內政」的錯誤口號(雖說是那時別有苦衷),現在請你們莫要一錯再錯,又叫出「只問教育,不問政治」的口號呵!我們應該要叫「要問政治,不忘教育」的口號呵!全國工商各界的同胞呀,你們要知道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不僅是北京教育界被蹂躪,被摧殺,他們既有膽子這般對待北京教育界,他們亦會有膽子這般對待你們呵!你們要和「五四運動」時代一樣有休戚相關的精神,與北京教育界一致行動,大家起來推翻這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呵!顧亭林說得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凡是國民,便該「義不容辭」「責無旁貸」呵!

  由上邊看來,我們此次運動,不是那一校的運動,也不是北京一隅的運動,實在是全國國民共同的運動。因為受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之壓迫,是全國國民共同一律的。所以我向國人尤其是北京教職員和學生建議,我們此次運動的目標,不要特別注意「挽蔡」,也不要特別注重「驅彭」。因為這些都是枝節問題,只要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根本推翻,這兩個小小問題,便可「迎刃而解」。況且推翻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是全國國民同情的,若「挽蔡」只北大一校同情,別校便難得同情了;「驅彭」只北京一隅(且只限於教育界)同情,各省便難得同情了。我們如果不將全國國民同情的政治問題,做我們此次運動的目標,而將北大一校同情的「挽蔡」問題,及北京一隅同情的「驅彭」問題,做我們此次運動的目標,便是自殺!便是自殺!

  是的,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是我們所要決心去根本推翻他的。不過要推翻他,不是說句「浪漫式」的空話,可能濟事,所以我們要尋著他們的要害在什麼地方,我們便在這要害上,施以猛烈的無情的攻擊和打翻,俗話所謂:「打蛇要打七寸」,就是這個道理。現在這個所謂「法統重光」以後的國會,便是他們要害所在。因為現在的國會,實質上已不是人民代表的國會,乃是軍閥收買的國會,是完全進行「最高問題」的國會,是他們假借以強姦國民的武器。我們便要把他們這副武器打碎,便可給他們一個「致命傷」。所以我們的目的物,就是「否認國會」。國會既給國民的意志否認了,如果他們依然悍然不顧,進行「最高問題」,則由國民否認的國會,選舉的總統,是非法的總統。萬一軍閥挺身出來擁護,這國民否認的國會,那就更妙了。因為我們平常高叫打倒軍閥,還是不直接的,這樣一來,便可使軍閥與國民兩個壁壘,四目相向,短兵相接了。所以否認國會,是一個很切實的、具體的推翻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的工作。

  代議政治在今日已成「強弩之末」,這是另一問題,我們現在可以不去管他。現在我們就事而論事罷。我們中國的國民真老實呵!現在的國會根本上就是非法,我們卻一聲不響的默認他了。十年前召集的國會,論理不能代表今日之國民,我們也一聲不響的默認他了。這莫非是我們國民創痛钜深,厭亂心殷,以為只要國會能有根本覺悟,圖功贖罪,將全國所希望的憲法制定出來,或可納萬亂於法軌之中。現在呵!這個所謂「法統重光」以後的國會,在昔時固然是做下許多滔天的罪惡,令我們痛心疾首,誰知他們的牛性依然未改,野心仍然勃熾,「所有最卑污的罪惡,最無恥之行為」,沒有一樣不躬行實踐的作了。「廉恥道喪」可謂極矣!我們姑不光舉「光園拜夀」這一類關於道德問題的事實,做他們罪惡的證據。我們且提出一件關於刑法上的受賄案,和一件關於約法上的違憲案來說說罷。

  第一,受賄——買賣總統

  國會受賄原來不止一次了,買賣參議院議長選舉票是一次,買賣張內閣總理及閣員同意票又是一次,這些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行賄受賄,這是何等嚇人聽聞的事!誰知他們「習與性成」,既無國民的抨擊,又無檢廳的起訴,所以無法無天連總統也買賣起來了。請看一月十六日《京報》高淩蔚談話一則所載:

  「(某問)外間謂此次閣下包辦最高問題,確否?(高答)最高問題現在時機未至,更無所謂包辦。(某問)此次二百元之津貼,非由尊處經手乎?所謂包辦,即指此也。(高答)此事從前系由劉君與政團接洽,餘事前一無所聞。迨本月五號以後,某軍需官來京,借住敝宅,所有各黨名冊,均送至紅羅廠,致發生此種誤會。至曹巡閱使此舉,系仿從前送冰炭敬之意,不過聯絡感情,更無所謂津貼。(某問)外間傳言閣下與張亞農(眾院副議長張伯烈之子)之新民社獨厚,確否?(高答)余對各黨向無歧視,亞農此次向余支款,餘以不經手銀錢謝絕,幾為亞農所惱,何厚之有?」

  除了此段記載之外,國會議員黃攻素在國會提出一個質問書說:

  「自本月起,每議員支車馬費二百元,限制投票價不出五千元,此種買賣,專由高五接洽……以堂堂閣員,竟明目張膽為之,作行賄經理也,成何政象?」

  這種行賄受賄的事實,如果是在歐美日本,由報章披露出來,檢廳便可起訴,將一干人犯拘押起來了。由此可證明在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之下,行賄受賄是可以肆無忌憚的;由此可證明現在的國會完全是軍閥所收買而進行最高問題的。試問我們國民還要他何用?我們國民還不推翻他要待何時?

  第二,違憲——打請願團

  毫無人格毫無學識的軍閥走狗彭允彝來長教育,這是誰也不能忍受的,何況乎他是稟承軍閥意旨安心來破壞教育界?學生向國會請願勿予通過,這是何等合理的事。乃國會不特不予受理,而且嗾使軍閥毆打學生,受重傷者五十餘人,受微傷者三百餘人,各報均有記載,我們且不具引,只引國會議員李素「致同人書」的話作證:

  「象坊橋畔,學生請願……乃警士橫加干涉,學子倍受趕擊,刀砍杠傷,如捕盜犯,人孰無情,何能堪此」!

  人民請願的權利,載在約法,學生亦人民,豈有不准其請願之理?今日學生請願被打,他日商人工人請願亦可被打。在世界各國絕沒有看見過國會打請願團的事,只有中國卻是「破天荒」開下一個倡例。國會的職責,是保障人民的,誰知我們國的國會卻是殘殺人民的。試問我們國民還要他何用?我們國民還不推翻他要待何時?

  國民呵!國會「助桀為虐」的罪惡,已是「磬竹難書」了,我們還有容忍之餘地嗎?我們還可不斬釘截鐵的推翻他嗎?

  但是我們用什麼方法推翻國會呢?這一層卻不能不讓我們仔細思考。

  有人主張用炸彈手槍撲殺議員,這個方法未嘗不可用,只是在意義上稍微差一點,因為不能具足表示全體國民的公意。

  有人主張放火燒毀兩院,這個方法亦未嘗不可用,只是燒毀兩間房子,他們還是可以另覓兩間,於國會根本上仍不發生動搖。

  有人主張電請各省召還議員,這卻在事實上是不可能,不過可廢一些電報費罷了。

  有人主張勸告各議員激發天良,相率辭職,以謝國人,這更可令人牙齒笑脫了,這些軍閥收買的豬仔們還有良心嗎?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然則上述各種方法,都不能與國會根本上施以打擊,到底怎樣才好呢?我經過長時間的思慮,與同學長時間的討論,定出兩條方法。我相信這兩條方法,在客觀上有絕對可能性,決不是主觀上的浪漫思想,今請條舉如後:

  (一)以各省民眾的國民大會否認國會

  現在的國會已是為全國所深惡痛絕,否認國會差不多是沒有那一個不贊成的,除掉國會議員(或許有少數明白議員亦贊成)和反動軍閥及反動政客。我們派出的代表已經散佈各省,聯絡各省,召集各省國民大會,一致在大會中當場表決否認北京國會,通電中外。國會的基礎是建立在人民的身上,各省人民既不承認他為代表,他還代表誰呢?如經過各省國民大會否認國會的方式,即令他們有軍閥豢養與保障,亦成為非法的國會,儘管屍居餘氣存留北京,與國會人民絲毫無關。他們所議決各案固然無效了,由賄賂選出的總統亦是無效了。

  (二)以全國代表的國民會議代行國會職權

  由各省民眾的國民大會否認國會,並在國民大會中表決一項,召集全國各職業團體遣派正式代表組織國民會議。其派出代表的標準,與召集的地點等等,另行商定,此地暫可不說。所有中國的政治問題皆在國民會議中解決。印度、土耳其已有前例,可備參考。

  中國人民有麻木性是毋庸諱言的,不過最近一兩年以來,卻是精神煥發起來了。請舉社會上最占勢力的兩大民眾便可知道:(一)商人。從前的商人總被軍閥那樣摧殘,那樣壓迫,然而他們總是墨守「在商言商」的古訓。可是他們現在覺悟了,覺悟要干涉政治了。去年在漢口開的全國商會聯合會,便決議組織一個政治委員會,推蔣夢麟聶雲台黃炎培佘日章為委員,此一例。最近上海商會又組織一個「裁兵理財制憲會」,聞已準備實力,以與軍閥搏戰。此又一例。從前商人的報章上,絕口不談政治,現在談了,而且熱烈的有主張的談了,此又一例。(二)工人,工人在兩年之內,已組織了三十余萬人。在兩年中罷工勃興,總說向經濟的奮鬥比較的多。然而在中國這種軍閥政治所屬之下,工人們感受痛苦實巨,向政治的奮鬥,亦已趨向激烈。由此看來,中國政治改造前途是極有希望的呵!智識階級在本身上是沒有勢力,然而如果相率加入商人工人的民眾隊伍去,卻可增大無限的勢力。教職員及學生諸君呵!工界諸君呵!商界諸君呵!民主革命派諸君呵!中國目前的大敵,便是北方反動勢力政治即軍閥政治,我們應該大家振作精神聯合起來打倒他呵!我們先要做攻擊軍閥的武器,所以我們要先做「否認國會」一步工作,再議其餘呵!國家存亡,在此一舉,國人呵!起!起!起!

  署名:鄧仲澥

  (原載《北大學生新聞》第9、10號)

  注釋

  [1]楊度(1874—1931)湖南湘潭人。清朝舉人,曾留學日本。主張君主立憲。辛亥革命爆發後,受袁世凱指使,與汪精衛組織國事共濟會。一九一四年在袁世凱解散國會後,任參政院參政。次年聯絡孫毓筠、嚴複、劉師培、胡瑛、李燮和等組織籌安會,策劃恢復帝制。袁死後被通緝。後傾向革命,一九二七年李大釗被軍閥張作霖逮捕後,他曾多方營救。一九二九年秋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白色恐怖下堅持黨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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