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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士與學生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三十日)

  宜章之光,出版已經兩期,我都未與聞其事,昨日自西蜀歸來,方才獲而讀之,同時又接到宜章、長沙、廣州各處來信,方才知紳士不諒解學生之所為,幾至鬧出大笑話,齊韓、仲丞要我不論如何忙迫,務必作一文登載第三期。我想科學哲學一類的文章,此時宜章不甚感覺得需用,暫緩介紹,還是談一談這個實際的「紳士與學生」問題罷。

  紳士方面除前輩外,多半是我的老朋友,學生方面,除不識者外,多半是我的新朋友,自然紳士與學生,多半都是我的朋友,可知我持論斷不至偏袒一方了。

  紳士與學生之所以衝突,其最大原因,即在一方守舊,一方革新,一方隨事敷衍,一方銳意改造,一方血氣既衰,常帶點「及時行藥」的思想,而行為不免汙沾,一方血氣方剛,滿露著「舍我其誰」的氣概,而意志極其純潔,思想行為既各趨極端,自然會各不相容,而衝突以起,豈僅宜章一縣是這樣呢?等而上之一省,再等而上之一國,又何莫不然,我們試把中國近百年史打開一看,戊戌變法譚嗣同等之所以被殺,五四文化運動,陳獨秀等之所以被謗,就可以證明了。

  海內承平之世,國家鼎盛之時豫可讓舊人物蒙頭蓋面酒囊飯袋下去,只是中國現在不是那般時候,中國現在的情形是怎樣呢?刀兵水火接踵至,內憂外患一齊來,舉國人心皇皇,莫知死所,有思想的人一想,外國有槍駁,我們槍駁也造得夠了,何以有甲午之敗,外國有政法,我們的民主共和招牌也掛了好幾年了,何以有今日之危,是啊!這些都是在表層上做工夫,而沒有從根本上做起哩,怎樣是從根本上做起,就是「社會改造」,孔子告哀公說:「百姓不足,君執與足」,我說:「社會不好,國家執與好」,如把全縣的社會改造好了,那就國家自然也跟著好了。

  舉國的人都覺得社會改造,為中國救亡之唯一妙策,因此騰為口說,播為風氣,在各都市的一般青年學生,受著這個影響,從前目標集注到「升官發財」上頭,今仍一變而移注到「社會改造」上頭去了,社會和學生最親切的,莫過如學生,本鄉本土的縣,在歷史上,在利害上,在義務上,在良心上,都不能不促迫學生,對於本鄉本土的縣,盡一點改造之責任,舉湖南一省而論,各縣有出版物,而載各省利弊,並討論改造方法者,不下二三十種,都是受了這個影響。

  學生的思想行為既如彼,而受時代影響又如此,既欲本鄉本土謀改造,則為其障礙物者,就是紳士,紳士的思想行為又如彼,而不受時代影響又如此,說到社會改造,連夢也未曾夢到(只夢到升官發財)。何能諒解並容許學生之行為呢?兩下既相對歧,學生對紳士的手段,第一步是警告,第二步是攻擊,第三步或者是驅逐了。這是全國各縣最普通的現象。

  學生對紳士採用上述三步的手段,其跡雖嫌激烈,其心實有可原學生之心,非常坦白純正,並無絲毫權利思想存於其間,他們唯一的希望與目的,即是社會改造四個大字,他們何嘗願與同鄉共井,非親即友的紳士們作對結怨呢?只有紳士們不專門眉官以欺民。不專門虧公以肥己,不專門枉法以濟私,不專門嫖賭以害事,遷善改過,革故鼎新,學生方佩服贊仰之不暇,何有于井告,何有於攻擊,更何有於驅逐。其所以至於井告,浸假而至於攻擊,最終而至於驅逐,實紳士怙惡不悛,有以激之使然,豈得已哉,故我說學生,「其跡雖嫌激烈,其心實有可原」。

  我奉勸做紳士的,眼光放高些,度量放大些,要知道「一層水過一層沙」,將來社會上的中心人物,就是這一般莘莘學子呢?學生說得合理的,不妨採納,被人實行,學生說得不合理的,不妨通函辨正,指其錯誤,要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過而能改」就可做聖賢呢!要知道學生說的話雖嫌激切一點,到底是為的社會福利,但同時又是愛護紳士,欲其問上作好人呢!要知道社會之所以進化,全在前輩人「紳士」提攜後輩人「學生」接續呢!又要知道縣裡的學生和出外的學生,其思想行為都是一樣,其欲改造社會也是一樣,其欲反對惡劣的紳士(良好的紳士只有敬佩),更是一樣,縣裡的學生,雖一時尚能貼服,似不如出外的學生激烈,設若他們一旦覺醒了,怕也會和出外的學生取一致行動呢?

  我又奉勸做學生的,對於紳士也要原諒一些,誰不受物質環境所支配,宜章在嶺之上,峰重疊,風氣尚稱固閉,你們不應該以通都大邑的眼光去一例看待,紳士雖一時不採納你們的意見,仿佛他們太頑固了,太陳腐了,要知道這是物質環境不讓他們立地改變呢,誰沒有向上做好人的本質,只要你們常常用最誠懇最嫌和的態度向他們多多上些最切實最條暢的具體的社會改造條陳,一次不採納,二次又來,二次不採納,三次又來「水多泥會腐」,不怕你們同鄉共井,非親即友的紳士不採納,要知道「人之好善,誰不如我」,他們向上作好人的心思,並不是弱於你們,或者比你們還要強呢?古人說:「以言教者訟,以身教者從」,你們滿抱著社會改造的神聖思想與神聖願望,希望天下人盡如我,並且希望社會上馬上就實現,這是不錯的,但是貴在實行,貴在先從我做起,簡單一句話「社會改造,貴在我個人改造做起」個人改造了,學問造得豐富了,道德養得成熟了,不嫖不賭了,不瞞心昧己做壞事了,不授人以口實了,人家欽佩你了,從信你了,紳士們和你的同鄉共井,非親即友,何至不採納你的最切實最條暢的具體的社會改造條陳呢?到彼時你們學生(我也是其中的一個)個人改造,蔚為風氣,紳士們也會受你們的影響,跟著改變,即不然也會受社會的唾棄,隨即淘汰呢!

  要說的話很多,苦為時間所限,不能往下再說了,就此擱筆罷,我這種直感的話,自不免有許多錯誤,好在都是同鄉,必會原諒我的,就此請教指正罷。

  署名:鄧仲澥

  1921年11月30日

  (原載《宜章之光》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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