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玲 > 太陽照在桑乾河上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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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加強組織 人們都不到地裡去了,一夥兩夥的閑串。他們不找村幹部,就找工作組。不然他們自己就一群群的議論,常又把議論,或聽來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意見,又找村幹部去說,這樣常常擾亂評地委員的工作。幹部們著急了,他們嚷道:「唉,你們翻了身就無法無天啦,要麼你們來辦公吧。」他們主張不聽他們的話,他們在門上貼了一張條子:「閒人免進」。楊亮說這樣不成,應該聽他們意見。幹部們不好違拗他,只得說:「太民主了還行?這樣辦事都沒個頭了,意見還有個完麼?」因此楊亮和張裕民商量,又開闢了一個辦公開會的地方,他們把江世榮的三間北屋收拾出來,他的院子裡有一棵大槐樹,滿院沒一點太陽,人多點也容得下。江世榮兩口子,仍舊搬到他以前的舊房子去住,那裡大半還空著,只住了一家替他看房子的窮親戚,還收人家房錢呢。 農會在這裡辦起公來,楊亮和胡立功就開始來整理組織,把他們編組,重選組長。有什麼問題都在小組會上提,大家說話,評評意見對不對,小組長彙報,有事就開小組長會。這樣一來,大夥都滿意,都說這比一個人一個人去找張裕民強。張步高一個人做組織忙不過來,韓廷瑞就幫他。楊亮,胡立功,輪流到每個組去。張裕民也抽空下來。文采成天坐在評地委員會,幫助分地,但看見小組會開得熱鬧,有時也來聽聽。組員一天天多起來,不是一家一個了。於是又編組,婦女也編了組,也叫她們開會。她們把飯吃過了,收拾收拾也就聚在一起。楊亮要她們都說說自己的冤氣,說說自己的苦情。她們就說個沒完,誰說著自己的難處誰也哭。董桂花現在沒有顧忌了,她丈夫李之祥說:「沒事,你儘管去開會吧,咱還要開會呢。許有武就回不來,回來也不怕,回來了就像對付錢文貴一樣,他要真的反……對,反……動呀,哼!那還會有他的命,章品說要好好追他們的關係呢。嗯,你們,咱們姑爹都不怕啦,那就什麼也不怕了!」 不只婦女這樣,男人們,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頭,他們喜歡談過去,講他們的痛苦歷史。有些沒有在大會講的,覺得很可惜,便在小會上講。現在誰也不同情地主了。李子俊老婆也不敢站在街頭,她一站出來,人們就笑她:「嗯,她倒貼咱錢,咱也瞧不上眼,整天斜著眼睛瞧人,就想找綠帽子給她男人呢!」 那個一貫道就像土撥鼠,再也不敢坐在牆根前曬太陽。那些地主全沒有了威風,那些狗腿子就四處找人獻殷勤,賠笑臉,認錯。那個許有武的幫兇王子榮,怕自己逃不過鬥爭,自動給農會送來悔過書。 人們越想自己的苦處,就越恨那些壞人,自己就越團結。但人們不能盡鬧鬥爭,有些小的就算了,人們還要忙著自傢伙的事呢。果子沒賣完,還得組織人。任天華、侯清槐、李寶堂都到評地委員會去了,這就是另外找人,但並不困難,人都樂意做點什麼。村子上幾個跑買賣做小本生意的也參加了進來,這就更利灑,兩三天就全辦好了。蘋果和梨都還沒賣,光葫蘆冰一共賣了七八百萬。有的人提議,把這錢買牲口分給窮人;有的主張打洋井。但大家都怕自己分不到,結果照大夥的意見辦事,大夥分。楊亮也估計自己會很快離開這個村,拖著不處理,的確會出問題,也就同意大夥分,並按家和人口分等級。評地委員忙不過來,便把這事交給了小組長。 八家地主的家具,用具,糧食,只給他們留了一點點,其餘的全拿出來了,登記了,編好了號碼。人們在小組會上調查需要,討論分配。人們在對惡霸地主的鬥爭上容易一致,但對個人的得失上,總是希望太多,心事不定,都想能多分點。因此小組會就開得更勤,更熱鬧,他們一定要在這個會上,解決一個問題。他們天天都在進行一個教育,對敵人鬥爭要狠,要堅決;對自己夥要讓,要彼此相讓。這樣才會團結得好,這樣才不會讓地主笑話。 有些人聽懂了,說:「是呀,天下沒那麼平的事。大河的水,總算平的了,可是它底裡還有個坑坑凹凹,面上還有個浪頭浪尾。都是自己人,五個指頭總有長短的。」有些人嘴上也懂得,會說,心裡還在盤算,怎麼找評地委員說個情,好多分點地,分好地。 民兵們的訓練更加緊了。他們裡邊全是窮人,都丟下家裡的活不幹,查崗放哨,日夜不空,還要開會。他們瞧不起那些自私自利的念頭,他們罵那些人:「窮人也是財迷,你發財了,你又要剝削人,還不一樣鬥爭你!」他們是有光榮歷史的,他們曾經做過抗日的先鋒,捉過漢奸。他們現在要做人民的保衛者,他們要使村子上沒有一個壞人敢活動。這裡面黨員的成份,一天天在加多,這支小小的隊伍,的確是這村子的一個堅強堡壘啊! 張正國就是這裡面的模範。他家裡沒有糧食了,他悄悄去借,怕工作組的同志知道了,拿勝利果實的糧食給他。後來這事傳到楊亮的耳裡,楊亮問他,他臊得臉都紅了,硬不肯承認。他想,叫楊同志知道了,多不好,咱張正國又不是圖個好名聲。 但幹部之中,卻有向自私自利發展的。在評地委員會裡面,就演了一場很熱鬧的戲。 54.自私 評地委員會辦公的地方,自從有了小組會以後,就少有人來了。他們很順利的把分地的準備工作做好,把可以分的地計算出來,列成等次,又把分地戶計算出來,也分出等級。這群人都的確是沒有自己打算,而且也希望分得公公平平的。尤其像郭全這種老頭兒,他自己沒兒女,撫養大的外甥已經成人了,如今成了村子上管事的,他自己有了幾棵樹,已經很滿足,他只有一個心:「唉,毛主席都老遠的操心著咱們,咱們自己村上的事,還能不管麼?讓大夥日子都好過了,毛主席也好放心!」但他是個老好人,記性也差,他對誰都願意給些好地。因此當他回家吃飯的時候,常有人找他,他答覆得好:「孩子,你別急,少不了你的。咱一定給你說,可是咱也做不得主呵,是大夥的事呢。」可是一在分地的時候,他果然要說:「給他水地吧,他家裡人少。」或者是:「唉,人窮,從來也沒見過什麼,水地就水地。」他外甥常常說他:「看你,這裡還有不是窮人的?地只有這些,好壞總得配搭著。」或者就索性說他:「唉,你老人家歇會兒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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