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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22.儘量做到的一致

  不愉快的夜晚過去了。當張裕民回家以後,這三個工作組的同志是曾有過爭辯的,但並不劇烈。文采同志以他的冷靜,忍受了他們的率直。由於他在人事上的老練,也沒有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意見,同時他也為著要把工作搞好,為著大家團結,文采同志是做到從未有過的寬容。雖然他並未被說服,也沒有取消對他們的成見,但表面上總算一致,沒有什麼隔閡。

  早飯以後,這院子裡又熱鬧了。李昌帶了黑板報的稿子來,又帶來了他們在春天編好的一個梆子戲劇本。楊亮替他修改稿子。胡立功拉著二胡,他就唱起梆子來了。接著,村幹部又都集合在這裡了。文采同志向他們徵求意見,想從幹部中能解決一切問題,卻又不能分別他們意見的是非,因為缺乏真實的材料作為依據,他要他們醞釀鬥爭對象。於是他們又吵成一片,又笑成一片;當他們意見不同的時候,他們就吵著,如同那晚在合作社:張正典和李昌對李子俊的分歧,張正典和程仁對顧湧的分歧。後來他們說到侯殿魁的花花牛的事,全體就笑了,侯殿魁把公款買了一個花牛,說是自己的。他們又說起侯殿魁在村子上設一貫道,趙全功還說自己也去磕過一個頭,他學著侯殿魁的神氣說:「荒亂之年,黎民遭劫,入了道,可以騎烈馬上西天嘛!……」

  趙全功這麼一說,把大家說得高興了,又要他背誦真言,趙全功便念著:「雙關竅,無太佛彌勒,子亥相掐懷中抱,阿彌陀佛……」李昌便告訴文采他們,今年春天鬥爭老侯的時候,老侯說有病,不肯來開會,後來硬把他拉了出來,趙全功還打了他一耳光,說害了他,騙他入了道。他們又提到江世榮,又覺得他已經被鬥過了,甚至有人還以為他現在態度好。不知是誰提出許有武的狗腿子王榮,說去年就有人要鬥爭他的,沒鬥成;今年春上,區裡同志說鬥爭目標不能太多,又放鬆了他。許有武當大鄉長時,什麼事都是他跑腿,後來許有武到新保安搞煤炭組合,他也去幫他做事,兩隻狗眼,可勢利呢。

  他兄弟是個殘廢,他占了他的財產,卻不給他吃好的,也不替他聘老婆。大家把他說了半天,可是後來一查他的財產時,原來他到如今還是個窮漢,勉勉強強連中農也算不上,他的殘廢兄弟也不過三畝半坡地,又不能勞動,全靠他養著呢,這怎麼夠得上條件呢?但大家認為仍須要徹底鬥爭和徹底清算。

  這個會開得很長,人名提得很多,凡是有出租地的或土地多的,凡是當過甲長的,都提到了,材料也談出了很多,可是沒有結果。這些人都應該被清算,分別輕重,但似乎在這之中,找出一個最典型的人來,這個人是突出的罪大惡極,是可以由於他而燃燒起群眾的怒火來的就沒有。這些村幹部每當提到一個人的時候,似乎都夠條件了,但一詳細研究,就又覺得為難。他們說:「咱們村上就找不出一個像孟家溝的陳武。」陳武過去克扣人,打人,強姦婦女,後來又打死過區幹部;陳武私自埋有幾杆槍,幾百發子彈;陳武和范堡的特務在地裡開會,陷害治安員,這些事都是有證據的,老百姓都知道。老百姓一知道這人該個死罪的時候,他們就什麼也不怕,大家就把他往死裡鬥。暖水屯就沒有一個這樣的惡霸,也沒有像白槐莊的李功德那麼大的地主,有一百多頃地,建立過大伙房。假如暖水屯有那麼大的地主,那麼多的地,每戶都可以成為中農了,還怕大家不肯起來?他們算來算去,怎麼也找不出一兩個為首的人來,到下午他們就散了。文采同志要他們到老百姓裡面去打聽,現在暫時不做決定;假如真的沒有,也就不一定要鬥爭。幹部們一聽這話,氣就更松了,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們只得退出來,又準備今天晚上的農會去了。

  文采同志在他們走後,寫了一個彙報給區上,徵求區上的意見,卻並未給任何人看,他把它夾在一個記錄本子裡,等有機會的時候,叫一個民兵送到區上去,自己便又一個人,預備這天晚上的時事講述了。他覺得胡立功反對他講話,真是可笑:「農民什麼也不知道,你不講給他聽,他不明白,他如何肯起來呀!胡立功只希望有一個熱熱鬧鬧的鬥爭大會,這不是小資產階級架空的想法嗎?」

  他也承認自己是缺乏經驗的,但他也不承認他們的見解會比他高明。他們的微薄經驗,有什麼重大價值呢?沒有總結過的經驗,沒有把經驗提升為理論,那都是片面的,不足恃的。他承認他們比他會接近群眾,一天到晚他們都不在家,可是這並不就等於承認他們正確。指導一個運動,是要善於引導群眾思想,掌握群眾情緒,滿足群眾要求,而並非成天同幾個老百姓一道就可以了事的。毛主席完全瞭解中國人民,提出各種適時的辦法,可是他就不可能成天和老百姓一起。所謂群眾觀點,要融會貫通的去瞭解,並非死死的去做。只有這些幼稚的人,拿起一知半解,當《聖經》看呢。但他還是原諒了他們。他覺得他們都只能是半知識分子和半工農分子,兩者都有點,兩者都不夠,正因為兩者都不夠,就很難工作了。文采覺得自己還是要同情他們,在工作上也需要團結他們。這麼想來,文采就比較坦然於對他們的讓步了。

  後來文采同志感到一個人在屋子裡很寂寞。他很想知道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們在搞些什麼,而且這群村幹部們又在搞什麼,他們究竟怎樣想呢。於是他放下了筆,一個人踱到街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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