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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的基督教


  (一九二四年)

  一 資產階級反對基督教時代

  十九世紀以前,無論加特力教或基督教,都是「君權神授」說和貴族階級的護身符;所以當時新興的資產階級對於貴族階級這種無形的壓迫工具,攻擊不遺餘力。十八世紀末,資產階級攻擊宗教最有名的代表約有三批:第一批為福祿特爾、盧梭、屠爾閣;他們雖極力反對天啟的宗教,然而還不敢根本否認上帝。第二批為狄洛、墨特黎、黑費鳩斯、霍爾拜施;他們攻擊宗教,比第一批更進一步,漸漸入了無神論的趨向。第三批為唯物論感覺論的哲學家加彭年、梅恩、皮芳、冉芳它,他們都是主張革命的宣傳家;公然演繹他們的學說,應用各種已經發明的自然科學,把基督教和加特力教的立腳點根本推翻,把上帝的觀念打得煙消雲散。於是貴族階級的權威日落萬丈,資產階級革命不久就成功了。綜合以上三批攻擊加特力教和基督教的工具就是理智;拿以來代替宗教的東西,就是資產階級自由主義中的自由、平等、博愛三大要素。

  二 資產階級利用基督教時代

  原來政治宗教都是每個時代的支配階級用以統禦其被支配階級的工具。資產階級革命後,既把專制政治的形式變為民主共和,自然也可以把天啟的宗教變為理智的宗教。假使自此以後,在資產階級的統治下面,真能任人們由「理智」推論或分析人為界的現象,真能以人世的自由平等博愛代替死後的「天堂」,人類誰不歡迎呢?可是資本主義的事實,完全與他的教義相反;資產階級的特權,完全建築在不平等不自由不博愛的掠奪的經濟基礎上面。日日由他們掠奪工人、壓迫工人、壟斷生產手段和全部勞動生產品的事實,就可證明他們所標揭的自由平等博愛之為騙術了。在資產階級未獲得政權以前,這三項自由主義的標語,還有「半上帝」的魔力,可以驅使工人階級贊助他推倒封建制度;可是在他登臺以後,所謂自由不過是資產階級的「掠奪自由」和「買賣自由」,所謂平等是形式的平等,無產階級在經濟上分配上絕無平等可言,至於「博愛」更不待說。到了這個時代,自由主義的三標語,不但不能組成資產階級統禦無產階級精神的新宗教,而且根本的赤裸裸的被無產階級揭破他們欺人的假面具,惹起工人們無限的反抗和糾紛。於是資產階級就不得不利用他往日所反對的基督教,來消磨工人們的革命反抗精神了。資產階級專政後之利用「上帝」,也和他利用「君主」一樣。「君主」和「上帝」,在十八世紀時,都是資產階級所拚命反對認為不兩立的,但是一到十九世紀,無論在英、在法、在德,都成為資產階級對付無產階級必不可少的傀儡和魔物。故自十九世紀以來,君主立憲和民主共和是並行不悖的;科學思想和宗教迷信也是並行不悖的了。

  三 資產階級信仰上帝的根源

  資產階級開始本是利用上帝來馴服無產階級,但久而久之,又漸漸信起上帝來了。資產階級信仰上帝的原因,在他們所謂「自由思想」的領域內不能說明的;要說明他,非從他的經濟地位上找根源不可。資產階級自從專政集產以來,他在生產上不僅沒有體力的作用,而且漸漸的連腦力的作用也沒有,一切管理、計策、登記、經營,都委他們所雇用的智識勞動者了。故自大工業發達以來,資產階級在生產上即已成為「寄生階級」,除了專靠他們國家底制度、法律、軍警以掠奪工人的勞動結果外,驕奢淫逸,一無所事。工人勞動到死不免於饑寒;他們呱呱下地即可得著幾億幾萬的遺產。他們生長在這種莫明其妙的不勞而獲的幸運中,享受洽意之餘,就不由他們不想起有上帝這個東西的存在,對於上帝就不得不起豐富的想像和感激了;不然,他們將自問:「沒有上帝,我們的幸運從那裡來呢?何以我們生來就這樣的幸福呢?」這就是資產階級信仰上帝的經濟根源之一。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資本主義經濟生產的紊亂,資產階級在這種紊亂狀態中自由競爭,愈競爭愈紊亂,因而惹起定期的經濟恐慌。這種恐慌乃是社會的生產力對於資本主義的財產關係起大叛亂。然而資產階級利令智昏,對於這種不幸的命運之來,也以為是上帝命定的。這在近世科學技術發達的時代講來,真是笑話;然而這種笑話,在資本主義紊亂的經濟關係中是必不免的。他們所有的企業,無論工、商、銀行,或其他種種,都是放在冒險的投機的不可知的狀況中,聽天由命的去冒試,所謂精確的調查和統計,在他們自由競爭的經濟世界中完全歸於不可能。從前野蠻時代的野蠻人對於自然界不懂解,便以上帝為世界的創造者和生死的命定者;現在文明時代的資本家,對於他們自己所紊亂的經濟界和強過於他們財產關係的社會生產力不懂解,也就不得不以上帝為財富的分配者和幸運不幸運的命定者了。有了這兩種經濟的原因,於是資產階級對於上帝的信心,就隨著他們的資本主義發達而發達。

  四 文明時代的基督教與科學

  野蠻時代,人智未開,自然科學未發明,野蠻人對於自然界不懂解,於是宗教就建築在這種缺點上面,以為人們不懂解的懂解。然則從自然科學發明以來,基督教的命運,應該不能延長到十九世紀了,何以到今日還存在呢?除上述資產階級利用他為無形上的統禦機械外,就是因為在資本主義的文明時代文明人對於人為界的不懂解,也如從前野蠻人對於自然界的不懂解一樣,於是基督教就由前個顛覆了的立場,移到了後個特別旺盛的立場上面來了。近世以來,科學家在自然界中確實做了許多不偏不党豐富精確的發明,如移著他們發明自然界的利器,來發明人為界的種種神秘莫測的社會關係經濟關係,豈不甚易?但是事雖可以如此做,然而資產階級決不容許他們如此做;因為如此做去,于資本家特權專利的前途很有妨礙。資本主義要保守在這種人為界的神秘狀況中才能存在,也正如往日宗教要保守在自然界的神秘狀況中才能存在的用意一樣。故資產階級的經濟學,自亞丹斯密和黎嘉它以後,直到今日,毫無進步。在亞氏黎氏的時候,他們還能以不偏不黨的科學眼光闡明種種經濟的現象,發明他們有名的價值說。可是資產階級登臺以後,情形就不同了。資本家對於他們生產有益的自然科學,雖不惜重錢培植,同時對於他們佔有制度有妨害的人為科學,卻不惜多方摧殘。所以最近幾十年資產階級的經濟學家絕無重大發明,都不過畢生做那「拾遺補缺」的工夫。他們的能事,惟在統計一些于工商業有益的數字,既不敢嚴密分解,又不敢根本批評;因為一經根本批評或嚴密分解,資本主義的真相和破綻就完全可以給人家看破。故最近幾十年資產階級的經濟學家,不但沒有進步,而且隨著資本主義的反動而反動,他們常常攻擊黎嘉它勞力一元論的價值說,以為反抗共產主義的地步,其愚妄已與從前仇恨自然科學的僧侶差不多了。一世紀以來,自然科學如此加速發達,而人為科學如此沉寂不發達,就是為著資本主義存在和要保守資產階級地盤的原故,因此,將死的基督教又得複逞淫威。故自十九世紀以來,基督教的生死問題,不在自然科學的發達不發達,而在人為科學的發達不發達了。最近百年以來,資產階級科學家和哲學家對於宗教的態度,再尋不出啟蒙哲學時代諸賢的攻擊態度。換說一句,大部分是取「不聞不問」的態度,「不聞不問」就無異於默認。他們實默認此時還有用基督教來維持資本主義社會秩序的必要。最可笑的,就是這樣的科學家和哲學家對於自然界不能解決的難題,雖多數還能顧惜自己的名譽,把這種難題留待自然科學來解決(但歸於上帝去解決者也還不乏人),但一涉人事上的難題,就無不或明或暗承認有用上帝來解決的必要了。所以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人為科學是決不能如量發達的;換句話說,就是基督教還將同資產階級延其殘喘。

  五 資產階級的社會學與基督教

  近世資本主義社會,是建築在勞資兩階級的階級對抗上面,這是事實,不是馬克思一家之說造成的。一七八九年法蘭西資產階級革命專政後,無產階級便不斷的起來對他反抗,階級爭鬥就加速的成為內亂,代表無產階級要求的巴布夫一流的共產主義,就影響了全法蘭西的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一面用政權高壓,一面起用已經關門的教會,而別一面就有資產階級實證哲學的開山孔德出來唱階級調和的社會學。他要把這種新的人為科學建築於一大調和的系統上面,所以又高唱人道主義或人道教,資產階級統治人類的新宗教至此似乎有成立的希望了。可是這種希望之不能實現,與第二節所說的自由主義的教義之不能實現同一理由。因為資本家經濟掠奪的事實有加無減,所以孔德的企圖又遭同樣的失敗。資產階級社會學直到今日,還隱匿分配問題不能開口;講來講去,不過搜集一些無關痛癢的上古中古社會形成的條理和將來社會的非科學的空話罷了。所以社會學的權威,連「半上帝」也不能成,至此資本家更不得不以皈依全上帝為穩妥了。故此時法蘭西和德意志的加特力教徒或基教徒,公然組織成宗教的政院,自一八四八年以來,極力與資產階級攜手,推倒無產階級革命,參與資產階級的國政。從前資產階級對於君主貴族所標的「政教分離」的話,便一口吞沒了。

  六 無產階級的進化論與基督教

  十九世紀人為科學的大發明,莫如馬克思科學的社會主義;自然科學的大發明,莫如達爾文的生物學說。馬克思以階級爭鬥的原則闡明人類社會的現象;達爾文以生存競爭的原則闡明自然界的現象。兩者各在其客觀的對象中,同為不可搖動的科學真理。然而自這兩大發明的學說出,資產階級的智識者,又起了一個新而有力的企圖,他乃立刻移了達爾文解釋生物界的原則——生存競爭——來解釋人類社會,以反對馬克思階級爭鬥和無產階級革命的學理。這樣企圖中最有力的代表是斯賓塞,斯賓塞從生物學上的進化論來解釋人類社會的漸進而不應突進;無論進化論中已有狄匪黎一派發明突進說,而且實際上決不能拿著解釋昆蟲鳥獸現象的原則,應用到人類社會上來。因為禽獸社會中決沒有專一掠奪勞動的資本主義,決沒有自身不勞動而坐享特權專利的資產階級;如其有之,便會起激烈的爭鬥和革命,最能革命最能爭鬥的,就是最適最優的生存者。英吉利的進化論半世紀以來,在維持資本主義的社會秩序下,盡了一種好似最強勁的學理上的反革命作用,但「曲學阿世」,一見了然,入二十世紀以來就無聲無臭了。當進化主義哲學唱得最盛的時候,全世界資產階級興高采烈,大會於倫敦,集各國資產階級政府的首領、大資本家、學者、教皇的代表于一堂。到會代表英國帝國主義的政治家有張伯倫、雪西爾諸人,德有俾斯馬克諸人,法有克列滿梭諸人,俄有奇兒斯諸人,至於舉世知道的大資本家,如德之克魯伯,法之施乃德,以及英國最有名的資本家莫不在坐。而大會中最尊寵的教皇代表之多,英有斯賓塞,德有赫克爾,法有保羅伯爾諸大哲學家、生物學家。這個大會的總目的,就在推翻社會主義;於是並世的進化論大哲學家,就同著教皇、牧師、神父,做了資本帝國主義反對社會主義的大傀儡。由此就可想見資本主義的世界,資本、宗教學說之打成一片了。

  七 無產階級不信上帝和基督教之成為侵略主義的先鋒隊

  自十九世紀下半葉以來,資產階級在科學上哲學上反抗社會主義的企圖都不甚成功,於是就更想把無產階級普遍的基督教化;可是這種企圖又遭同樣的失敗。無產階級不信上帝的原因,並不單由於社會主義的宣傳,最主要的根源,也須在他們的經濟生活中去找。無產階級經濟生活的基礎就是工錢,他一日不作工,一日不能得麵包,作一天才能吃一天。所以他生活的來源,是很親切明瞭的;他的本身,就無異是上帝。他祈禱上帝是不能得麵包的。他畢生做工錢奴隸,年年月月是一樣,沒有甚麼倘來的幸運,所以絕對引不起如資本家一樣對於上帝的想像和好感。他在不幸的方面,如失業、饑寒、貧困等等,也容易找著原因,決不如資本家一樣想像有上帝從中操縱。因為這些原因都是他們直接領略,簡而易明的,決不如資產階級自由競爭的紊亂經濟狀態之難於瞭解。所以基督教在大工業的無產階級中,無論他怎樣用一些慈善手段和物質愉樂的引誘,結果總是不行的。基督教徒教工人不要爭現世界的愉樂、享用,當守現社會的秩序,以圖死後升天堂;工人們一聽,就知道他的鬼話,便要反詰他們:「你們祈禱上帝給你們麵包,而不祈禱上帝給你們以工作;其實你們的麵包,是誰給的,不是資本家給的嗎?然則資本家不就是你們的上帝嗎?你們不是寄生蟲中的寄生蟲嗎?」這樣反詰的話,在英法德各國的工人中,都是常聽得著的,然則資產階級利用基督教來馴伏工人們的企圖,不已根本失敗了嗎?但對內雖然失敗,然而對外正很有作用:就是資本帝國主義發達以來,資本家政府早已利用教徒、牧師,為唯一侵略弱小民族的先鋒隊;因為弱小民族智識是最不開發的,生活是最搖動最困苦的,所以最容易被他們的宗教所引誘。

  八 美國、基督教、中國

  美國,人人都知道他是資本主義和基督教最發達最強盛的大國。他在帝國主義大戰後的經濟地位,真的執了世界的牛耳。現在世界只有債權而沒有債務的,就只有美國。英國已是半債務國,在經濟地位上已成為美國的半屬國,其餘更不待說了。他的資本不但脹破了門羅主義,而且已脹滿了全世界。全世界除中國以外,這樣雄大的資本主義再沒有別的出路了。最近幾十年以來,英法日在中國已有一定的勢力範圍,美國幾乎插足不進,於是美國政府唯一的政策便是到中國來傳教、辦學堂、做慈善事業,以收買中國人的歡心。這種政策果然漸漸成功,中國人怨日英法日甚,而對美發生莫名其妙的「親善」好感。於是美國資本主義對於中國實行動手的第一著便是組織新銀行團,第二著就是國際共管(兩年前的鐵道共管說和這次華府會議的主題),第三著便是援助財閥與軍閥來統一中國,建築經濟上完全隸屬美國的資本政治。由此我們就可知道美國基督教在中國的使命了。

  九 結論

  由以上所說的看來,我們就可知道基督教與資本主義是狼狽相依的東西;唯一能征伏這兩個阻礙人類進步的妖魔,就是科學的社會主義。最近幾十年留美學生於不知不覺中,成為美國資本主義和基督教的走狗,跑回國來恬不知恥,傳播這種銅臭血腥的迷信于莫名其妙的青年學子頭腦中,竟敢公然在北京清華學校開世界基督教學生同盟大會。凡我誤入迷途的青年,你們不當迅速悔悟,倒戈攻擊這種無恥的世界資本主義的走狗大同盟嗎?

  (載《反基督運動》 署名:蔡和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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