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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上海


  (一九二六年六月三十日)

  人口超過二百萬的上海,為全國工商業之中心,革命運動之客觀的條件,它在全中國各大都市中是第一具足的了。所缺乏的是主觀上的革命思想與意志。上海市民缺乏革命思想與意志之故,第一原因是由於帝國主義之資本勢力,已經使上海市民「洋奴化」了數十年,尤其是上層階級,如買辦、洋貨商、工部局海關職員、基督教青年會,以至於英美留學生出身之大學教授及教會大學之學生等:他們的民族觀念,差不多被外國金錢勢力毀滅完了;即至下層平民,都免不了崇拜洋人勢力和買辦地位的心理,不過他們比上層階級的人們和外人較少直接利害關係,因此他們的原始排外觀念,有時還能夠在外人過分的欺壓中表現出來。上海純粹是個商場,從前除教會的奴隸教育外,很少本國的學校自己的文化(所謂自己的文化,是指中國人自己建立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及美術、文學的教育而言,不是指什麼東方文化與國粹),這乃是上海市民缺乏革命思想之第二原因。

  歐戰中,中國工商業得了一點發展的機會,於是上海在買辦和洋貨商以外,新生了一些紗業家、絲業家、航業家及國貨商,和外國資本有了一些小小衝突;同時,德國、俄國的革命,使全中國人的心理起了一個大變化,上海市民自然也非例外,一時革新的潮流彌漫了全中國,革新的青年集中了上海,更集中到文化運動與平民運動。因此,上海市民,在客觀上在主觀上,都生了劇烈的變化,因此,自「五四」運動到「五卅」運動,上海市民遂由洋奴化,漸漸行向革命化了。

  現時上海市民之革命化的現象是怎樣呢?二十多萬產業工人不但站起來要求生活改善和階級的組織(工會),並且大規模地參加政治爭鬥。有很大數量的手工業工人和商業職工,也漸漸起來做經濟的罷工,組織職工會,加入國民黨,且不滿意於國民黨中的右派,他們參加五卅周年紀念運動,其熱烈並不在產業工人和學生之下。學生大部分是革命的,雖然有少數國民黨右派和國家主義派從中消極的怠工或積極的搗亂,終以學生群眾傾向革命,他們尚無法破壞學生的戰鬥總機關——上海學生聯合會。中小商人因外國帝國主義、本國的苛稅雜捐及大商企業這三種壓迫,也漸漸傾向革命:如不滿意於總商會的妥協態度,反對北京軍閥政府犧牲關會與五卅案交涉借款賣國,反對北京軍閥政府以煙捐向英美煙公司抵借鉅款,反對捲煙稅,反對軍閥破壞閘北自治,反對宅地稅,反對省政府停止土布免稅,反對閔庫增設煙酒令卡,反對省政府增加米捐,反對房捐帶征保衛團經費等,都充滿了怨憤不平的呼聲。至於反對中外官廳護庇煙土,反對增加房租,要求抑平米價,更成了一般平民普遍的運動。最近浦東塘橋鄉,竟因巡警徵收門牌費,惹起了數千人的暴動。

  以上各階級的民眾,即是上海市最大多數的民眾,都已經脫離洋奴化,而有了政治的覺悟了。

  大商階級是怎樣呢?他們的大部分還留在買辦階級的領域,代表他們的是上海總商會。上海總商會和代表上海教育界貴族的江蘇省教育會,是上海市兩個反動勢力的總機關。大商階級中,近來雖然有了少數反對派傾向,如虞和德、霍守華等,然而他們當中的不同,只是多數派乃純粹買辦階級性,無條件的和帝國主義及軍閥合作,少數派稍帶一點民族資產階級色彩,須有條件的和帝國主義及軍閥合作。他們對於工人運動也有不同的態度,多數派絕對仇視工人運動,少數派想拿一點改良政策利用工人,以愛國名義為他們對帝國主義要求利益而犧牲,並且主張工人不必有自己的組織。此次總商會選舉,多數派得了完全勝利,他們今後和帝國主義者比虞和德時代更要親密地合作。

  大商階級,在上海民眾中雖是少數,而實力卻頗雄厚,可以做帝國主義及軍閥有力的工具,因為他們掌握著財政金融機關和輿論機關,並且有武裝隊(保衛團)。因此,在上海市民的民族運動中有一個嚴重的問題,即是:或者由革命的工人階級領導此運動,一直行向革命,以至完成全中國的民族解放;或者由妥協的大商階級勢力影響一切民眾,漸漸回復到從前「洋奴化」的上海。

  凡是一個革命家,固然不應因抱悲觀而至於看不清革命的環境,然亦不應過於樂觀而至忽視革命環境中每個危險,更不應由樂觀而至於誇大自欺,陷於超過實際可能之推測。大商階級之妥協,有意的或無意的背叛民眾出賣民族利益,這是革命的上海之最大暗礁,在民族運動之長期爭鬥中,此暗礁時時都會發生危險。

  上海是全中國工商業之中心,亦即一切帝國主義者侵略中國之中心,同時更是中國中部長江流域精華所萃聚,亦即英國帝國主義者勢力範圍之根據地;從前太平革命勢力一達上海,英國即舉全力與之決死鬥,今後中國對於帝國主義的爭鬥,在上海也須比任何地方有更長期的爭鬥。帝國主義在上海的失敗,乃是他們在中國之最後失敗;中國民族在上海的勝利,也是我們對帝國主義之最後勝利。在這困難的長期爭鬥中,妥協的大商階級勢力有更多更大發展之機會,可是我們也並非幻想能夠馬上一舉而獲得最後勝利,不妨得寸思尺的逐漸獲得勝利,逐漸革命化,逐漸搖動帝國主義者在華勢力之基礎;唯必力避大商階級之危險的暗礁,即「中外合作」之幻想,方不至由現在革命的上海,行向從前洋奴化的上海!

  孫傳芳、丁文江要的是「大上海」,我們要的是「革命的上海」,因為洋奴化的上海越大越糟。

  署名:獨秀

  《嚮導》週報第一六〇期

   1926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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