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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革命與中國民族解放運動


  (一九二六年五月三十日)

  國民黨右派及國家主義者,都以為中國的民族獨立解放運動應該由中國人自己的力量來做,不應該接受外力即蘇俄的援助;他們的理論仿佛是一民族的獨立解放運動中若夾雜了外力,便失了獨立性,所謂獨立便名不稱實了。

  他們這種形式的邏輯,這種關門革命的方法,表面上好像是他們的民族主義更高調些,他們的獨立運動更徹底些;可是實際上,若是用他們這樣獨立的方法,想達到獨立之目的,真算是緣木求魚!他們不是民族主義而是閉關主義,他們不是獨立運動而是孤立運動。照他們的方法,關起門來做中國一民族的獨立運動,拒絕全世界的同情援助,使中國一民族完全站在孤立無助的地位,此誠為我們的敵人——國際帝國主義之所喜,而陷中國的民族獨立解放運動于更孤危更險阻的困境中。

  法國《巴黎晨報》曾說:「英、法、日、美應聯合壓迫中國,恢復國內秩序,以免赤俄在亞洲勢力膨脹,否則莫斯科從中援助之亞洲民族自由運動將發展到中國。」可見帝國主義者壓迫中國的計劃有國際的聯合,而中國的國民黨右派及國家主義者,卻反對中國民族運動有國際的援助;又可見帝國主義者早已慮到外力援助中國民族自由運動對於他們的危險,而中國的國民黨右派及國家主義者,卻正是專門拼命反對中國民族運動接受莫斯科的援助。這真巧極了,帝國主義者應該如何感謝他們(國民黨右派及國家主義者)!

  他們以為接受外力援助有損獨立精神,他們忘記了美國獨立戰爭中接受了不少的法國援助;他們更忘記了現代國際帝國主義所造成之整個的世界革命狀況,和前代各國各自革命狀況更大不相同。

  現代資本制度已發達到最高形式——統一世界之財政資本主義,即國際帝國主義;因此,全世界的經濟成了整個的,全世界政治也直接間接在這整個的經濟影響支配之下成了整個的;因此,全世界的統治者壓迫者(國際資本帝國主義)成了整個的,全世界被統治者被壓迫者(工農階級及弱小民族)對於統治者壓迫者之反抗,也匯合起來成了整個的世界革命。各處弱小民族及被壓迫國家的解放運動和各帝國主義國家內的工農階級解放運動,都是這整個的世界革命運動之一部分,而有相互的密切關係;因為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之第二十六年,已經是對於資本主義造成的革命對象——統治全世界的國際帝國主義革命時代,而不是十八世紀各國各自對於本國統治階級革命的時代了。

  在此整個的世界革命時代,任何國家的革命運動,任何屬性的革命運動——階級的或民族的,都不是國民黨右派及國家主義者所想像之一國家一民族關起門來獨立革命可以得到成功的。

  這還是理論一方面,現在再說事實。俄國十月革命總算是最成功的了,然而革命的軍事終了後仍然要對小資產階級讓步,仍然要受帝國主義不斷的威嚇。英國屢欲用兵力壓迫蘇俄,都因為英國工人反對及各殖民地革命運動之興起而作罷;最近洛迦諾會議中進攻蘇俄之密謀方定,而英國大罷工突起,勢不得不暫時停頓。土耳其民族革命之成功,不用說是因為有蘇俄很大的援助。土耳其的民族革命總算成功了,基瑪爾居然趾高氣揚的殺戮共產黨了,並且想離開蘇俄了;殊不知英法兩帝國主義還未倒,他們仍舊向土耳其夾攻,尤其是最近英國搶奪莫塞爾,於是基瑪爾再回向蘇俄。中國及波斯在俄皇時代所失各種權利,若不是俄國無產階級革命成功,如何能夠收回?去年中國五卅運動初起,英、法、德、美各國的資產階級的政黨及其政府,一致宣傳中國五卅運動是義和團一類的排外運動,嗣因英、法、德、美、俄、日本的工人及其政黨紛起援助,才不便這樣宣傳。中國的五卅運動,因為有各帝國主義國家內的工人同情援助,使各帝國主義者不得不提出他們久已忘記了的關稅會議來敷衍中國人;並且英國帝國主義者因為恐怕中國五卅運動引起印度人的覺悟,也拿出一點小小讓步和緩印度資產階級的感情。現今彌漫全世界之民族獨立運動,如歐洲之墨西托尼亞、皮沙拉比亞、布哥維那、西里西亞、克洛西亞等,如亞洲之波斯、阿拉伯、敘利亞、土耳其、阿富汗、爪哇、中國、印度、高麗等,如非洲之摩洛哥、埃及、阿爾及利亞等,莫不有蘇俄之後援。最近摩洛哥中悲壯震動全球的裡夫民族之失敗,《巴黎晨報》說:「阿白杜爾克林之降,可使俄、德不復抱法國必敗於摩洛哥之夢想,法國雖死一百七十萬人,然終能一再表示其自衛之能力,阿白杜爾克林固可依恃法國之恩慈,但寬恕非忘卻前事之解,阿氏與布爾希維克及日耳曼之接洽,法人不能忘也。」小小的裡夫民族,為數不及一百萬,軍隊只六萬五千,前曾擊破西班牙十萬大兵,繼又和法國苦戰一年有餘,今雖不幸失敗,其所加於法國之損失如此之大,此固由於摩洛哥人勇敢善戰,而俄、德、法各國共產黨人援助之力亦不小,《巴黎晨報》只說法國不能忘阿氏與俄、德之接洽,卻不肯說出阿氏更與他自己國中「不愛國」的法國共產黨接洽也。

  依據這些事實,現代整個的世界革命運動中各部分相互關係之密切,已非常明顯。

  現在,我們再研究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的前途和世界革命之關係是怎樣。

  中國是英、美、法、日、意、比等帝國主義國家共同掠奪的市場,而不是哪一個帝國主義國家的殖民地;所以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第一個對象是國際帝國主義,而不僅僅是哪一個帝國主義的國家。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第二個對象是國內軍閥,因為他們是帝國主義者用做掠奪中國利益壓制中國民眾之工具。所以中國的民族解放運動,必須是由集中民眾的組織,民眾取得武裝,解除軍閥的武裝,一直到和帝國主義者武裝衝突之勝利,才能夠達到民族解放的目的。

  中國現有的直、奉兩系軍閥,只要有一系存在,都是民眾的大敵,都是束縛民族解放運動之萬鈞鎖鏈;國內軍閥比起英、美、法、日任何一個帝國主義的力量來,卻只是九牛之一毛,何況國際帝國主義的力量,那更是大莫與京。所以,中國的民族解放運動,不但高等華人之友誼的磋商和資產階級之和平要求,等於癡人說夢;即令有困苦的革命爭鬥,這種爭鬥,若不得到蘇俄及全世界無產階級有力的援助,使這爭鬥能成為長期的一直到和各帝國主義國家內的無產階級革命匯合起來,完成整個的世界革命,也是不會完全成功的。

  那麼,或者有人以為反正中國的民族解放,非到世界革命實現不會成功,待到世界革命實現了,國際帝國主義覆滅了,中國問題也自然解決了,現在中國民族便無須努力做這不必要的革命爭鬥。這種見解非常之錯。

  不但在主觀上,世界革命是世界各民族中革命民眾之共同義務,任何革命民眾,都不能取這種機會主義的可恥態度;並且在客觀上,被壓迫國家弱小民族的民族革命運動,和各帝國主義國家內的無產階級革命運動,二者匯合起來,才能根本推翻國際帝國主義,才能成就整個的世界革命,譬如一車之兩輪,缺一不可。我們若坐待世界革命機會之到來,而自己不努力於反帝國主義的民族爭鬥,使帝國主義者得集其全力以鎮壓其本國內的無產階級革命,則我們所坐待之機會,或至永遠不會到來。所以,中國的民族解放運動,固然不應如國家主義者所主張,關起門來獨立革命;也不應如機會主義者主張我們自己不必努力,只坐待世界革命之到來。在實際的歷史現象上,全世界反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高潮,也是和各帝國主義國家內的無產階級革命高潮,在相互影響中平流並進。中國是國際帝國主義所共同征服的國家,自然不能幻想馬上就會有和帝國主義者武裝衝突的勝利之可能;但我們在這世界革命高潮中之可能的責任,是不斷的努力,不斷的爭鬥,不斷的搖動帝國主義在中國之勢力,不斷的和帝國主義者爭奪中國現有的武裝——尚未為帝國主義者所有的武裝如馮玉祥、唐生智等軍隊,甚至於已為帝國主義者所有的武裝如直、奉兩系軍隊——不斷的擴張民眾的武裝,如民團、商團、紅槍會、農民自衛團、工人自衛團、工人糾察隊、學生軍等;經過這樣的長期努力與爭鬥,才能夠解除軍閥的武裝,才有聯合別的被壓迫國家如蘇俄等和帝國主義者武裝衝突之可能。帝國主義在中國之勢力搖動一分,它們國內的無產階級革命潮即高漲一分;中國民眾的武裝及接近民眾的武裝擴張一分,軍閥的勢力即削弱一分,亦即中國民眾和帝國主義武裝衝突之期接近一分;如此長期爭鬥之結果,再和各帝國主義國家內的無產階級革命匯合起來,才能夠根本推翻統治全世界的國際帝國主義,才能夠實現世界革命,才能夠使中國民族得到完全的解放。

  在政治上,中國是國際帝國主義共同征服的國家,在經濟上,中國是國際帝國主義共同掠奪的市場,不根本推翻統治全世界的國際帝國主義,中國民族不會有完全解放之可能;因此,中國民族解放運動之背景及其必然的途徑,可稱為一切民族解放和世界革命關係之模範的說明。

  國民黨右派及國家主義者關門革命的方法,固然不合實際;有些國民黨左派,自以為贊成世界革命表示特別急進,其實這並不算什麼特別急進。中國民族革命,只是整個的世界革命之一部分,贊成世界革命的人無有不贊成中國民族革命,盡力中國民族革命的人也應該盡力世界革命;盡力世界革命即是盡力中國民族革命,這兩件事是很難分開的,因為這兩個革命的對象只是一個:統治全世界的國際帝國主義。

  中國的民族革命者,不但要盡力世界革命,並且要努力研究世界革命的現狀及其趨勢;換句話說,就是:不但要懂得本國的真實狀況即其歷史發展到了甚麼階段,並且要懂得世界的真實狀況即其歷史發展到了甚麼階段,更要懂得本國和所處的世界之革命的關係是什麼一種形勢。懂得了這些,然後所定革命的策略及行動,才適合實際,才不至於落後或空想。

  現在已經不是閉關時代了,世界各部分的革命運動,因為相互影響之關係日漸密切,已成為整個的不能分開了,凡是一個民族革命者,頭腦中若沒有一個世界革命形勢之具體的圖畫,並且時常檢查這圖畫中有無錯誤而加以改正,則口中雖說贊成世界革命,實際上仍舊是關門革命。

  一九二六·五·三十

  署名:陳獨秀

  《新青年》(季刊)第五號

   1926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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