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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革命與中國民族解放運動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

  受了帝國主義侵略八十餘年的中國,為什麼歐戰後漸漸才有了有意識的民族運動?這是因為:(一)在客觀上,一方面中國的工業乘歐洲大戰機會一時有了相當的發展;一方面大戰後帝國主義者因彌補戰中的損失,加緊向中國等經濟落後的民族剝削進攻,促起了反抗。(二)在主觀上,蘇俄十月革命觸動了中國青年學生及工人革命的情緒,並且立下了全世界各被壓迫的國家及各弱小民族共同反抗帝國主義之大本營。

  蘇俄十月革命之內容是:(一)城市工人打倒資產階級而得了自由;(二)鄉村農民打倒地主階級而得了自由;(三)俄國境內的小民族打倒俄皇及資產階級的統治而得了自由;(四)全俄人民脫離西歐帝國主義的羈絆而得了自由。前二者是階級運動,後二者是民族運動,合起來便是整個的世界革命之開端。這兩種革命運動,在蘇俄同時並行,不但沒有妨害,而且正因為工農階級奮起得了政權,對外拒絕與帝國主義的協約國合作,對內取消前俄帝國主義的政策,即強迫民族同化於大俄羅斯的政策,因此民族運動才得到徹底的解決,否則若照當時資產階級的克倫斯基政府政策,至今全俄人民仍舊屈服在帝國主義的協約國羈絆之下,俄國境內諸小民族仍舊屈服在資本主義的大俄羅斯政府威權之下,這是毫無疑義的。

  工農解放民族解放這種雙管齊下的蘇俄十月革命,他自身的成功並影響到世界革命,後者更勝過前者。蓋自十月革命後,多年不能解決的俄國境內諸小民族問題,得到了徹底的解決,蘇俄更進而援助近東、遠東諸弱小民族與被壓迫的國家(如中國、土耳其、波斯、埃及、阿富汗等),建立了全世界被壓迫者共同反抗壓迫者——國際帝國主義之大本營;這些事實已足證明蘇俄十月革命,在民族解放運動上比在工農解放運動上更為成功。

  按道理講起來,現在全世界凡是被壓迫的階級以及被壓迫的民族和國家,都應該聯合起來在這世界革命的大本營援助之下,共同打倒國際帝國主義,大家才有出路。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當然沒有例外,也應該順著這個世界革命的大潮進行;可是還有許多不瞭解世界大勢的人們,竟不是這樣想法。在一班深受了英美帝國主義教育毒的博士們,不但不承認帝國主義的侵略是中國根本大患,並且不承認世界上真有什麼帝國主義,仿佛是共產黨人捏造的名詞;因此,中國也自然沒有民族解放運動之必要。這班人我們不必去論他。又有一班人很明白中國有民族解放運動之必要,並且明白非打倒帝國主義中國民族無由解放;可是他們以為中國民族解放運動,只好完全依賴自己的力量,不必聯絡蘇俄,因為聯俄有三個危險:(一)是聯俄中國便要實行共產了;(二)是聯俄中國便要被俄國侵略甚至於被俄國佔領了;(三)是聯俄則帝國主義者更要嚴厲的對付中國了。他們因為懷疑聯俄有這三個危險,遂至甘心退出全世界被壓迫者反抗帝國主義的聯合戰線,使中國的民族解放運動處於獨立地位,這正是帝國主義者之所願,而是中國之不幸呵!他們所懷疑的三個危險,現在略為解釋如下。

  第一,蘇俄許多主要人物固然是共產主義者,蘇俄實際政治固然也有若干小小部分採行了共產主義的政策;然而決沒有不問青紅皂白,隨意推行於任何國家的道理,因為共產主義不是一種宗教,決不能不待其國內自然發生而可以從外國宣傳出來的。至於蘇俄援助各弱小民族及被壓迫的國家,這和共產運動更完全是沒有連帶關係的兩件事。蘇俄所援助的波斯與阿富汗,都還是專制君主的國家,難道也是共產運動嗎?蘇俄又曾援助蒙古,難道遊牧的外蒙也能實行共產制度嗎?蘇俄確實援助廣州政府,然而除了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陳炯明等造謠以外,廣東可曾採行一點共產制度呢?

  第二,舊俄羅斯本是一個帝國主義的國家,蘇俄若要侵略中國,自然是繼續舊俄政策,和其他帝國主義者作同樣的行動,取同樣的態度,他為什麼對土耳其對波斯對阿富汗對中國,都放棄了舊俄所得一切特權,使一切帝國主義者異常恐怖呢?蘇俄如果也是一個帝國主義者,便自然要站在帝國主義者那一邊,決沒有站在被壓迫的民族這一邊做反帝國主義聯合戰線運動的道理。所謂赤色帝國主義這一名詞,乃帝國主義者捏造出來離間被壓迫民族和蘇俄的結合,如果蘇俄真是赤色帝國主義,我們便不必怕赤化了,帝國主義者也不必恐怖我們赤化了。在經濟上說起來,蘇俄方在刻意消滅資本主義,那裡還有成為帝國主義侵略中國之可能,因為帝國主義乃是資本主義發展之最高形式;在政治上說起來,聯合被壓迫民族共同打倒帝國主義乃蘇俄立國之方針,「對被壓迫的民族只予不取」,乃列寧之遺訓,他們對土耳其對波斯對阿富汗等,都不曾違背此遺訓,豈有單要侵略中國之理。

  第三,中國自來不曾聯俄,帝國主義者對付我們不算不嚴厲了,反之土耳其、波斯、阿富汗,正因其民族運動得著蘇俄援助而發展,帝國主義者遂有所顧忌而讓步;即以中國近事而論,帝國主義者雖然大叫五卅運動是赤化,然而他們正因為中國有了赤化的五卅運動,終不得不於關稅會議有相當的讓步,尤其是他們對於聯俄赤化的廣東,五個月以上的總同盟罷工,幾乎使香港變為荒島,廣東政府竟不許經過香港軍商船進口,日船違令進口,政府軍槍殺日本船員二名,日領只得一面向政府道歉,一面請求撫恤死者每人二千元,英、日帝國主義者竟未能以一槍一彈害廣東。這是因為:(一)帝國主義者間的衝突甚烈,已沒有向我們聯合進攻之可能;(二)一切被壓迫的民族與國家之民族革命,都有乘機奮起之勢,帝國主義者已沒有以武力消滅此革命大潮之可能;(三)各帝國主義的國家內,隨時都有階級革命爆發之可能,帝國主義者若以武力壓迫蘇俄及一切被壓迫的民族,必為工人階級所反對,尤其是運輸工人足以制其軍事運輸之死命。並此諸因,我們可以看出帝國主義者嚴厲的以武力對付中國政策已不適用,他們今後的政策乃是:(一)以金錢軍器收買中國軍閥,替他們破壞中國民族運動;(二)教唆中國的反革命派,大喊其赤色帝國主義和反共產,以破壞中、俄聯合;(三)以小恩小惠收買中國商人及英、美博士們,使他們協同軍閥官僚阻撓工人、農民、學生運動之發展。我們敵人不但在國外並且在國內,他們都根本不要中國有民族解放運動,並不是因為聯俄,帝國主義者才要嚴厲對付中國。

  我們若明白上述三個聯俄的危險都非事實,同時便自然明白全世界被壓迫者反抗帝國主義的聯合戰線之必要;並且同時便自然明白所謂「反蘇俄」是破壞國外反帝國主義聯合戰線之口號,所謂「反共產」是破壞國內反帝國主義聯合戰線之口號。因為國外反帝國主義最烈的便是蘇俄,國內反帝國主義最烈的便是共產黨。

  署名:獨秀

  《嚮導》週報第一三五期

   1925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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