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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陶孟和


  (一九一七年八月一日)

  孟和先生足下:

  來書論世界語,思精義繁,迷信世界語過當者所應有之忠告也。惟鄙意尚有不敢苟同於足下者,希略陳之。

  來書謂「將來之世界,必趨於大同」,此鄙人極以為然者也。來書謂「世界主義是一事,世界語又是一事,二者未必為同問題」,此鄙人微有不以為然者也。

  世界語之成立,非即為世界主義之實現。且世界主義未完全實現以前,世界語亦未能完全成立。然世界人類交通,無一公同語言為之互通情愫,未始非世界主義實現之一障礙。二者雖非一事,而其互為因果之點,視為同問題亦非絕無理由。此僕對於世界語之感想,而以為今日人類必要之事業也。譬之吾中國,閩、粵、燕、趙之人,相聚各操土語,其不便不快孰甚?普通官話(即國語)之需要,自不待言。今之世界人類需要取材多數通用之世界語,不能強人皆用英國語或中國語,猶之吾國需要取材多數通用之官話,不能強人皆用北京話或廣東話也。足下倘不以此見為大謬,則於世界語三種懷疑,似可冰釋。

  世界萬事,皆進化的也。世界語亦然。各國語何莫不然?雖不完全,豈足為病?極言之,柴門霍夫之世界語即不適用而歸淘汰,亦必有他種世界語發生。良以世界語之根本作用,為將來人類必需之要求,不可廢也。各國各別之語言,依各國各別之民族心理歷史而存在,斯誠不誣;然所謂民族心理,所謂國民性,豈終古不可消滅之物乎?想足下亦不能無疑。足下謂世界語為無民族之語言,僕則謂世界語為人類之語言,各國語乃各民族之語言;以民族之壽命與人類較長短,知其不及矣。且國界未泯,民族觀念存在期間,各國語與世界語不妨並存,猶之吾國不能因此時未便強廢各省方言,遂謂無提倡普通官話之必要也。足下倘無疑于全中國之國語,當亦無疑於全世界之世界語。

  語言如器械,以利交通耳,重在一致之統一,非若學說興廢有是非真謬之可言。來書以孔子專制罷黜百家喻之,似不恰當。況提倡世界語者,未嘗欲即廢各國語耶?今之世界語中,東洋各國語無位置,此誠吾人私心之所痛憾;欲彌此憾,是在吾人之自奮。吾人之文明,吾人之藝術,果于世界史上有存在之價值,吾人正可假世界語之郵,輸出遠方,永遠存在(此意已於三卷四號《新青年》答錢玄同先生書中略言之)。否則于人何尤?閉門造車,出門每不合轍。雖嚴拒世界語而謂人不我重,究于吾文明存在之價值有何補耶?

  世界人類歷史無盡,則人類語言之孳乳亦無盡。世界語所採用之單語,在理自不應以歐語為限。此義也,迷信世界語者當知之。務為世界之世界語,勿為歐洲之世界語爾。

  僕猶有一言欲質諸足下者:足下輕視世界語之最大理由,謂其為人造的而非歷史的也。僕則以為重歷史的遺物,而輕人造的理想,是進化之障也。語言其一端耳。高明以為如何?率複不具。

  獨秀

  《新青年》第三卷第六號

  1917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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