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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某先生


  (一封無受信人姓名的信)

  敝報承先生提倡,感謝得很。鄙人根本上雖不信仰宗教,然比較現行各種宗教,妄以基督教為最優:且以其對於中國社會,有「團結國民」「破除迷信」二種優點。先生既是基督教徒,當能發揮基督救世的宗旨,救濟我們被內外兩種強權壓迫不敢反抗的國民。先生既是基督教徒,當能發揮基督博愛的宗旨,力辟那「不仕無義」的儒教,消極自了的佛教(佛教雖有覺他的教義,但是意在出世,對於世法,正是消極),妖魔鬼怪的道教,救濟我們腐敗墮落的社會。

  大學風潮,報紙上雖然說得很熱鬧,但是毫無根據,不過是幾個冒充古文家的老頭兒,冒充劇評家的小孩子,在背地裡勾串起來蠕動罷了;把他們當作保守派,當作舊的,來和我們對抗,我說句不客氣的話,恐怕有點不配。

  先生說:「蔡老先生欲兼收並蓄,宗旨錯了。」這話我卻不以為然。北京大學教員中,像崔懷慶、辜湯生、劉申叔、黃季剛四位先生,思想雖說是舊一點,但是他們都有專門學問,和那班冒充古文家劇評家的人,不可同日而語。蔡先生對於新舊各派兼收並蓄,很有主義,很有分寸;是尊重講學自由,是尊重新舊一切正當學術討論的自由;並不是毫無分寸,將那不正當的猥褻小說、捧角戲評和荒唐鬼怪的扶乩劍俠,毫無學識的丹田術數,都包含在內。「中西一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實,不是可以在名詞形式上隨意附會的;「體用兼賅」更是一個難以索解的套語。尊重講學自由,不是這樣。他是對於各種學說,無論新舊都有討論的自由,不妨礙他們個性的發達;至於融合與否,乃聽從客觀的自然,並不是在主觀上強求他們的融合。我想蔡先生兼收並蓄的主義,大概總是如此。

  今日的保守派,從前也做過革新派(例如康南海等);今日的革新派,將來也要變成保守派。世界進化的大流倘沒有止境,那保守革新兩派的爭鬥,也便沒有止期。我想就是再過一百萬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終久是保守革新兩派對抗的世界;不過保守派也跟著革新派一天一天的進步罷了。革新派對待保守派,當然大聲疾呼,攻擊他的短處,就是有的動了感情,罵幾句粗惡的話,也都無妨;若是只望消滅世界上新舊並立的現象,恐怕是不可能的妄想。因為革新派自己,對於將來比他們更新的革新派,就要做保守派了;如此新舊遞變,以至無窮,那新舊並立的現象,何時才能消滅呢?

  我對於學術外延內包的觀念,中國的舊學,只是世界學術中一部分,其非其全體;儒家孔學,只是中國舊學中一部分,而非其全體;綱常倫理,只是孔學中一部分,而非其全體。他們本分以內價值的存在,我們並不反對(此外所謂價值的存在,乃指其在歷史上的價值而言,至於在現社會上適用的價值,乃別一問題)。若要把一部分中的一部分的一部分,定為一尊,尊為道統;並且把全體的全體的全體,都一齊踩在腳底下,說都一文不值,說都是異端邪說,像董仲舒那樣專制辦法,大背講學自由的神聖,實在是文明進化的大障礙。蔡先生兼收並蓄主義,大約也是不以這種辦法為然。本志攻擊孔教,除不適現代生活以外,這也是一種理由。

  以上所說的話,先生以為如何,尚希賜教。

  獨秀謹複 一九一九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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