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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葉挺(宇宙、人生)


  尊意以覺悟為道德之基,陽明之旨也。此說僕不非之。足下頗疑宇宙之謎,非科學所能解釋。是猶囿於今日科學之境界,未達將來科學之進化,必萬億倍於今日耳。足下對於宇宙人生之懷疑,不欲依耶、佛以解,不欲依哲學說以解,不欲以懷疑故,遂放棄現世之價值與責任,而力求覺悟於自身,是正確之思想也,是鄰於科學者也,足下其無疑於吾言乎。

  記者

  1917年2月1日

  ◇

  附:葉挺致記者

  記者足下:

  空谷足音,遙聆若渴,明燈黑室,覺岸延豐,足下之孤詣,略見於甲寅,渴慕綦歲。嗚呼,國之不亡,端在吾人一念之覺悟耳。足下創行青年雜誌,首以提倡道德為旨,欲障此狂波拯斯溺世,感甚感甚。第僕中衷多懷,竊以君乎不貴苟同之義,欲有所商榷焉,道德根本之基,果何如耶,覺悟耳,無覺悟之心。雖道德其行其言皆偽君子鄉願之流亞也。今吾群之頹喪,正偽君子鄉願之流,揚波扶流致一世胥溺。是非不辨,黑白淆混,貪賕骩法,皺簧譸張,盡滅天良,日逐獸欲。而能逃出坑塹者實難其侍,有心人哀而藥之,究循何道耶。僕敢信獨步單方,惟覺悟二字。除此二字,別無良藥,此二字實吾敗群之返魂丹也。

  陳白沙曰:「人爭一個覺,才覺便我大而物小,物盡而我無盡。夫無盡者微塵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愛,死不知惡。」其所謂覺,即佛氏之解脫,千古賢聖,莫不由此中產出,陽明先生以致良知為教旨,力振末世。其致良知三字,亦必於覺悟而後立。舉世間一切之道德愨紆,亦必於覺悟而後立,無覺悟、無解脫,其所行皆偽也,皆不真也。陳白沙禽獸說曰:「人具七尺之軀,除了以心此理,便無可貴,渾是一包膿血裹一大塊骨頭。饑能食,渴能飲,能著衣服,能行淫欲,貧賤而思富貴,富貴而貪權勢,忿而爭,憂而悲,窮則濫,樂則淫。凡百所為,一信血氣,老死而後已。則命之曰禽獸可也。」其所謂心所謂理,即良心,即公理,即覺悟也。曾文正公曰:不為聖賢,便為禽獸,世以其言為過。當僕以良心評判,實為至正不易之理,然何以為聖賢,為禽獸,亦在覺悟與否而已。

  陳白沙贈彭惠安別言曰:「忘我而我大,不求勝物而物莫能撓。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山林朝市一也。死生常變一也,富貴貧賤威武一也,而無以動其心,是名曰自得。自得者,不累於外物,不累於耳目,不累及造次顛沛,鳶飛魚躍,其機在我,知此者謂之善學,不知此者雖學無益也。」其所謂自得,亦必由覺悟中做出,非徒頌聖人之言,模聖之行,便能見道,便號為君子也。又曰:「為學須從靜中養出端倪。」所謂端倪,亦即覺悟也。王陽明先生以知行合一之說訓人最切衰世之病,其精警之語有曰:「本心之明是知,不欺本心之明是行。」然何以能不欺,亦在覺悟。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其所謂道,即由覺悟中得來,朝聞而夕死無憾之道,即一切解脫,超然物相,惟有我相證明,一心一絲不滯也。以上贅摭陳言,於覺悟真諦之義,究未盡晰以下再略述之。

  宇宙胡為而然耶,吾人何處而自耶,耶教以天帝為創造宇宙,創造人類。而天帝乃無生無死,自然自在者。其說至近世科學興,已根本動搖矣。科學家以原質莫破,為宇宙庶類組織之原,於實驗上固不謬。然試深思之,而大惑不解者,幾比宗教之說為尤甚。原質莫破,果又從何而來耶。科學者則以「以大」渦動之說解之。然以大為耳目所不得加,感官所不得接,無重量,自然自在。與彼宗教所說之天帝根本之義,果何差耶。於是哲學家持實質論、觀念論,以及實質惟識論、實質惟物論、二元論、一元論、我識論、凡識論、有神論、無神論、凡神論等等。於宇宙人類之原始,仍蒙懵能完全解答,宇宙誠一不可思議之物哉。

  人類誠一大怪物哉,嗚呼,生從何處來,化從何處去,吾人試瞑目靜思之,吾人真正無上之鵠果何在。彼沒溺於人欲之中,為情驅馭,攘勞為恐日不給者,可等諸自噲以下,世不乏明哲之士,古今來不乏賢智之輩,僕未見有一足以議此也。世界幻場耳,人生虛夢耳,舉世一切可喜可慕之事,吾心胡為而愛之。舉世一切可苦可危之事,吾心胡為而惡之,愛之惡之,果有何價值,有何目的,惟獨任吾之精神不累於外物,不累於情欲,隨遇而安,惟行吾素,險安足懼。名安足慕,利安足求,聖人所謂無所為而為之是也。即僕所謂覺悟真諦之義是也。正真之道德,必從覺悟中做出,能覺悟則一切斬絕,其行其言,不期自合於道域,不期自不隳於惡。蓋世間一切之惡之不道德,皆累于情欲而後成,未聞無所為而為之者也。

  然世必有大惑於吾言者矣,以為人生已如幻夢,所為俱無最高之價值,又胡為去欲澄心,希聖希賢,徒自苦勵,循其是心,甚則楊朱之肆欲狂樂,自促其生,大敗于人群,次者亦將頹寂不振,恬淡無為,如末世學佛者,嗚呼此輩,豈真能覺悟哉。特深溺於當前之物欲,藉解脫之空言,冀蔽良心之責悔,而苟安可哀也已。故古來先覺,知宇宙之虛幻,無足冀求,皆不敢大張其言,只待人由經歷挫折中覺悟。佛氏言之,而流弊滋大,惟日本學者得其真諦,了悟生死,超脫物欲,武士道之流,盛昌舍生赴義,以捍國家,踵背相接,其故可思矣。夫人務于當前之情欲,陷沒難拔,雖父母兄弟流涕而勸,猶不反顧,何則勸者之情。不足以克其愛溺之情也。

  今足下欲導人于道德之域,曰爾當愛國,爾當愛群,爾當趨於仁義,爾當為社會求幸福,雖日聒於陷溺者之耳,未見其效愈于父若兄之勸也。故今日欲振汙世,起衰溺,惟以陽明先生致良知三字為正的,以清宵良夜之言,激撼其習心,促迫其覺悟。然後能領會善言,臻於道域,惟道德第一關頭,在自身先有覺悟之機,而覺悟又非空言所能為力。若無覺悟之機,雖強聒以忠言善語,求其效十不見一二也。然縱有覺悟之機,不得他人提撕喚醒,力堅其信,亦必旋牽於物欲,而日趨汙下。足下勉哉,吾輩青年坐沉沉黑獄中,一紙天良,不絕如縷,亟待足下明燈指迷者,當大有人在也。僕家計不堪,複哀國難,幾不自支,然已稍能覺悟,廓而化之曰,向聖賢路上鞭策。悠悠前路,不知能免隕越否耶?亦惟良心是賴而已。積懷滿腔,無暇盡白,足下不棄,辱而訓之,甚盼甚盼。

  湖北陸軍第二預備學校葉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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