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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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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 吳礦長家裡 一間寬暢華麗的飯廳,處處都浮泛著安暖舒適的氣息。地上鋪滿厚軟的地毯,正中是一張西式飯桌。桌的周圍排列深紅色的皮椅,桌端兩個,尤其講究。桌上蓋一張深紫色的桌布,每坐前面放著筆墨茶懷,是為董事們會議用的。台左有一壁爐,壁爐飯上有一點巧小玲瓏的東西,如石刻、鐘錶。這時爐火熊熊,室內溫暖如春。 靠右有一大窗,窗外見荒村雪野,一片銀光,時而窗外枯枝在風裡搖曳,更顯出殘冬蕭條的景象。窗前( 近台外) 有一張茶几,兩把椅子,茶几上有茶具煙盤等。 屋內共有三門,正中為一雙門,後通客廳;左牆有二門,在壁爐兩旁。皆直通甬道到外門。牆上掛著幾張金邊的彩畫,雙門右旁立一小玻璃櫃,內置古玩,雙門左放著兩把椅子。 約莫是正午的光景,大成鐵礦的董事們剛剛齊集在他們礦長的家裡。昨天他們從城裡來,專到罷工區內開會商議,預備直接和工人和解,停止罷工。這兩天礦區情形異常緊張,三個多月工人們凍的凍,餓的餓,怨,忿,恨,怒,積累到現在,使整個礦區都失了常態。多半董事們都希望立刻和解讓步,早早離開這個危險區域;所以董事會議正要開始的時候,各人面上都現出急躁憂煩的神色,又是希冀,又是恐懼。 開幕。王克麟正與鄧秘書在飯桌中後低聲談話。王年約四十許,短小瘦削,身軀略彎,衣黑色西服,步伐沉重,行動極有分寸,他鼻下有一黑短小胡,時好冷笑,聲音尖銳,卻來得緩長。鄧子齊年約三十餘,身材更瘦個,衣棕色的長袍,神氣畏縮;這時頻頻點頭,對王董事讒笑。飯桌兩端坐施康伯( 董事)及安敦一( 大成鐵礦董事長);左端坐施康伯,年將六十,穿一件玫瑰紫色的緞袍,活顯出他那副胖蠢呆滯的樣子。他像是一生沒操過一點心的「福」老;現在靠著椅背喘氣,神色落漠,不知他想些什麼。右端坐安敦一,白髮銀須,日光如炬,一望便知是一位罕見的健叟。他穿一件古銅色的大花緞袍,外面套一件月光的黑絨馬褂。這時他昂首遠望,態度沉靜。其子安藹和恰坐在他身旁,在台右向外的沙發上看報。藹和年約三十許,由外國回來不久,也是大成鐵礦的董事,他氣象厚重,眉目間莊嚴內藏著稚氣,令人覺得和藹可親。在右面大窗前站著的,是安敦一的女婿吳范之,任大成鐵礦礦長,身軀高大,沉默寡言,看來是一位力講實行的人物;這時他悶悶地瞭望著窗外的雪景。對面貌瑞德立壁爐前,也悶悶地候著。魏瑞德約年五十許,鬚髮仍黎黑,聲音洪亮,滿面紅光,說話時目光逼人,是一個飽經世故的人。 魏( 立於爐前)喂,這火太旺了!子齊,請你找塊火擋來。 施( 坐)啊,是得要個火擋。 鄧( 立與王淡)好,魏先生。( 回顧吳)那,要請礦長——要請吳先生吳( 立窗前)要火擋嗎?我真對不起。( 微微含笑走至戶口)這一冬天,我們這兒是不大聽見有嫌熱的。 魏( 不高興的語氣)你說的是工人們麼? 施那些活該受罪的東西! 魏是他們自作自受。 藹( 坐右沙發)照今天早晨本地新聞報的消息,說他們窘得沒法啦。 魏哼,給克麟看罷。那種過激的論調正合他的口味。他們又罵我們什麼啦? 那個狗編輯,真混賬。 藹( 讀)「大成鐵礦的諸位董事,果若肯暫離他們天堂似的租界,駕臨礦區,看看在罷工期中工人所過的日子!」 魏好呀,我們現在來了。 藹( 繼續讀)「我們相信他們就是鐵打的心腸也會感動的。」 (藹遞報紙與王) 魏好東西! 施( 吹雖氣來)再不拿火擋來,我要烤熟了。 〔安綺麗年約三十,儀態萬方。與其夫共抬爐檔,由正中雙門入。 綺再放近一點。魏先生你看這樣好麼?這個爐擋是我們這裡頂高的一個。 魏多謝,多謝。 施( 轉過身子來呈喜悅態)啊,好極了! 綺爹爹,你要什麼東西不要? (安仍坐,搖頭) 吳午飯預備得怎麼樣了? 綺( 立在雙門的門坎回顧)我們就在客廳裡吃,你們不用忙。( 王、魏點頭致謝。綺退出) 施( 突然興奮起來)啊!在這裡吃飯麼?好極了!好極了!要說本地旅館——真該死!今天早上你嘗那炸蛙魚了沒有?簡直跟鞋底子一樣的味! 魏十二點過了!主席,咱們開會吧! (吳、王、魏、施、鄧就坐) 鄧( 求主席許可後,迅速念出)「董事會於一月三十一日開會於本公司。出席人:董事長安敦一主席,魏瑞德先生,施康伯先生,安藹和先生。宣讀礦長一月二十,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八日,關於本礦罷工之報告。宣讀中央工會幹事韓安世先生向本公司董事要求接洽書。宣讀工人代表,署名為羅大為、陶恒利、魯家治等三人,致本董事會要求會面書。 議決於二月七日開特別董事會於本礦場長之宅中,當地與工會幹事及工人代表等接洽。通過議案十二件,證明書九件。( 讀畢呈之于安,即坐安旁) 安( 長太息一聲)無異議。 〔安簽字,複傳交各位董事簽字。 王子齊,中央工會別是玩什麼手段吧?他們跟工人們不是已經分裂了麼!韓安世找我們接洽,有什麼事啦? 鄧我想他希望我們讓步;聽說今天下午他跟工人們見面。 魏韓安世這個人又陰又狠,我不敢信他。怕咱們到這兒來是多餘。工人們究竟什麼時候來呢? 吳( 看表)快來了。 魏我們還沒有討論完的時候,讓他們在外面等一等——涼快涼快! 施( 徐徐地)哼!這個下雪的天,叫他們在外邊,涼快涼快!哼!真夠受!咳,也可憐咯! 吳( 緩慢而有含蓄地)唉,今年冬天他們沒有走進過一個像我們這樣暖和的屋子哦!唉! 魏我看咱們早辦早散。我還要趕六點半的車回家呢。明天我要陪我的太太到南方旅行一趟。 安( 舉起文件)本董事會現在討論對於罷工的政策。( 彼此沉默一會) 魏這回要算是三方面的爭持——中央工會,本場工人,跟我們。 王我看我們不必問工會。 魏據我的經驗來看,還是照顧點好。現在工會為什麼不幫工人的忙了呢! 藹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了十幾回了。 魏可是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他們說技手跟火夫們的要求過分──他們的確是過分——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工會就不肯去幫助工人哪。 吳工會怕的是本礦工人們要求過高,假若是工會幫助他們,別處也要照樣學,都來罷工! 魏( 占了上風)怕的是別處罷工一一好啊,就是這麼一個理由呀!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呢? 吳我早告訴過你。 鄧( 立起向魏)那天的董事會您沒有出席。( 坐) 施工會不幫他們的忙,工人們一定倒黴。他們還接著幹,簡直是瘋啦! 吳這是羅大為在裡面的原故。 魏工人們找著一個羅大為做首領。領著他們拚命,也是我們的運氣哦!( 沉默一會) 王( 望著安)主席的意見呢? 魏( 躁急地叫囂起來)這真糟透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我打早就說過啊。年前克麟跟我到這兒來的時候,我們以為工人們不會再延長啦。範之,你不是也這麼想麼? 吳是的。 魏然而怪得很,居然延長到現在。把我們現在弄得一天不如一天,買主丟掉了——股票落價了。 施( 搖頭)糟!糟!糟! 王子齊,自從罷工已經有多少損失? 鄧( 翻記錄本)二十萬以上。 施( 悲痛狀)真的嗎?二十多萬! 鄧是的。 魏誰也不曾想到工人們會強硬到這個樣子。——那時候為什麼預先沒有人告訴我們? (憤憤地望著子齊) 施( 搖頭)哼,好好的,要罷工玩——爭!我這個人哪,向來不喜歡跟人爭。 這何必呢? 安不要投降! (大家都望著他) 魏誰要投降啦! (安望著他)我——我不過是說咱們別太過了。工人們年前派羅大為到董事會來——那是頂好的時候。那時我們應該捧著他,哄著他,然而咱們的主席。咳,我說咱們董事會簡直沒有理他,( 敵不過安的凝視)那時候我們只要稍稍哄哄他也就沒事了! 安不能有始無終! 魏你看從十月起到現在,三個多月。照我自己看來,再有三月也完不了。( 走至右茶几前)那可真要糟到底了。( 強笑)咳,咳,可是這點倒是安慰,我們糟,工人一定比我們更糟。 藹( 向吳范之)范之,工人們現在到底怎麼樣? 吳( 無表情地)難透了!窮透了! 魏真怪呀,沒有人幫他們,他們還能堅持到現在,真怪! 吳我們不要看輕工人哪! (立起至右) 魏( 向吳)現在市價怎麼樣?價錢一天漲一天。等到我們出貨的時候,還按舊合同的價錢交貨,那就賠遠了。 王關於這一層,董事長的意見覺得有什麼辦法? 安沒法力! (吳坐右沙發) 魏這一來,一個大錢的紅利也分不成的了。 施( 語氣沉重)一個大錢的紅利也分不成麼?可是我們不應當忘了股東啊!(回過頭來)主席,我說我們是應該替股東的紅利想想。 〔安隱諷地說了一句。 施喂,他說的是什麼? 鄧( 立)董事長說他替你想呢!( 至右窗前) 施( 又回到剛才的沉悶狀態)挖苦人! 魏這不是說笑話的時候。幾年沒有紅利分,我就幹不了,董事長或者行。( 走至左爐前)我們不能拿公司的買賣鬧意氣。 藹( 有點羞慚的神氣)我想我們倒應當替工人想想。 施( 歎息一聲)我說藹和,這不是講感情的事。要講感情,咱們做買賣是不成的。 藹我門個人的感情沒什麼,工人們怎麼受? 魏要顧人情——別做買賣! 藹這樣困苦在我們眼前,我們為什麼走極端?我想,我想,這太殘忍了!( 由各人的自尊心所遮蓋的一種東西雖然被藹和揭穿,然而大家都沒有作聲) 王( 苦笑)政策不要受感情的影響啊! 藹事情鬧到這個樣,我真不高興。 安起釁不在我們。 藹我知道你老人家說的話一點也不錯,不過咱們未免也太過了。 安不見得吧。( 藹起至左) 〔諸人面面相覷。 王感情倒在其次,咱們應當注意咱們的步驟。 安對工人現在讓一步,將來步步得讓。 王這話對,不過——( 安搖頭)您這是絲毫不移的主張嗎? (安點頭)那麼您別忘了,股票已經跌到了定價以下啦! 魏是的,下次分紅利的時候,股票價錢一定跌到一半以下。 施真的麼,真的麼!會這麼糟麼? 魏( 惡狠地)你等著吧! 施咳! 王( 殷勤地)主席,你真要看著我們的船沉下去嗎?就因為一個主張? 安船不會沉。 施( 狂叫)我希望我在船上的時候,船可別沉。 安( 把眼睛昃一下)康伯,別這麼沒有骨頭。 施誰沒骨頭呀!唉,你這個人! (施至右坐) 安我從來跟他們對敵,沒有敗過一次。 王在原則上咱們是一致的呀,不過咱們都不是鐵做成的呀。 安那有什麼,只要堅持到底。 魏不讓步,只要大家願意一塊下地獄! 安( 拍桌)下地獄也不讓步。 魏( 氣衝衝地)您這麼想,我可不這麼想,我恐怕別人也不這麼想! ( 安緊視著魏的面孔。 藹這是事實,諸位不要忘了,這樣堅持下去。我們實在讓工人家裡的妻兒老小受罪。 王怕又動感情了吧! 藹在你的意思以為實業家就完全不講人道嗎? 魏我可憐工人們不亞諸位,可是他們( 振作起來)要堅持,那我們也沒有法子。 我們目前應當替自己想,應當替股東們想。 藹( 近魏憤憤地)一次兩次分不成紅利,不會把股東老爺們窮死。單因為這一點要去壓服工人,我覺得理由還不充足。 施( 老不高興的神氣)藹和,你把紅利看得太輕啦。咱們這兒是公司的董事會,不是個慈善機關。 魏總而言之,咱們不能因為這回的罷工咱們破產。 安不要軟弱! 施( 呈出一種絕望的態度)嚇!你看,你看!他又來了! 〔安泰然地靠在椅上,諸人均注目。 魏( 回到座位來)主席既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咱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 安到這兒來,跟他們說,我們不能容納他們的條件。( 冷酷地)我們不來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他們不信的。 魏哼!恐怕羅大為要我們來,也是要親自告訴我們,說他們也不讓步。我最恨這種氣憤不滿的人。 藹( 憤恨地)他的發明,我們報酬給得太少了。我那時就說過的。 魏我們給了他五百塊,還嫌少嗎?他要多少? 鄧( 立窗前,不平地)公司靠他的腦筋賺了不下十萬,只賞了他五百;他是這樣說的。 魏這東西真會激動人心,現在工會裡韓安世快要來了,我們全交給他去辦罷。 ( 靜) 安不,不! 〔眾人又均注視安。 吳羅大為怕不肯讓工人聽罷。 施剛愎! 魏( 一面望著安)剛愎!怕不只羅大為一個人吧! 傅四( 由左門走進,向安)老爺,工會裡來了一位韓安世求見。工人代表也來了。 〔安點頭。吳走向門坎也迎韓安世入。傅四退去。韓衣中山服,滿面髭須,時露笑容。 吳( 指著子齊的座位)韓先生請坐。 〔韓安世登場時,董事魏、王就坐中桌後,藹至右沙發坐,施在右後椅坐,吳立左後。 韓( 放開眼光,看了眾人一眼,笑著鞠了一躬)謝謝!( 就坐)諸位先生,我們今天可以了啦吧! 魏要看你怎麼說啦!韓先生,你為什麼不叫工人讓步呢? 韓( 冷嘲地)工人們的道理比你們正當。問題是我們工會以後去不去再幫他們。 〔韓目中無人,只向安說話。 安要幫,你們就幫。 韓咱們說個痛快活,我們沒有幫助你們工人,是因為他們的要求有的地方太過。 ( 施、魏點頭)今天我想叫他們把那些太過的條件撤回,只要他們肯幹,我們以後就幫他們。我今晚就回去的;我在動身之前,我想弄出一些眉目來。為什麼不合作呢? 你們爭,於你們又有什麼好處呢?你們是人,工人們也是人。你們要好東西,工人們也要好東西呀,——( 尖刻地)譬如你們的汽車,你們的洋樓,你們的大菜,你們連這點也不知道嗎? 安只要工人們肯讓步,對他們是有好處的。 韓( 諷刺地)諸位是這個意思嗎? (董事諸人都不回答)我在前以為咱們都是新時代的人,這樣看來我怕是錯了。 安聽你的口氣倒像是工人的口氣。好,我們看,是我們離不了他們,還是他門離不了我們。 韓諸位這樣白費財力,何必呢?早晚怎樣結局,你們還不知道麼? 安你說怎麼結局? 韓雙方讓步,素來如此。 王韓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工人們跟我們的利害原來是一樣的。 韓既然利害相同。為什麼還堅持呢? 〔大家不作聲。 韓( 冷淡地)諸位先生,那麼貴董事會的意思是全不讓步的。我可以作這樣解釋麼? ( 王與魏屈身向前像要說話的光景,卻又咽下。 安( 點頭)嗯——不讓步。 藹( 突然抬起頭來)工人們的困苦,我們倒是關心。 韓( 冷酷地)用不著!他們要的不是憐憫,要的是公平。 施( 突然地)把工人們叫進來,我們還是聽聽他們的意見罷。 〔安點頭,吳走出。 韓( 冷淡地)今天下午我要跟工人們會面的。諸位,請你們等我跟他們見了面後,再下最後的決定。 〔安再點一次頭,舉起杯來飲水。吳又走轉來,後面跟著羅大為,陶恒利,魯家治,諸人魚貫而入。羅衣藍色工人服,頭髮散亂。 神色可畏。 吳( 指點)那兒有椅子,大為,你叫他們坐下。 羅謝謝你,吳先生。在諸位董事們面前,還有我們的座麼?咦,韓先生,你好哇!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你。 韓( 堅決地)下午見吧,羅大為。 羅好,我們還有事跟你商量呢。 〔韓退向左後坐。 安你們要說的是什麼? 羅( 尖酸地)沒聽清楚。 鄧( 從主席座位後發言)董書長的意思,問你們工人要說什麼話。 羅我們是來聽董事會說話的。請董事會先說。 安董事會沒有話說。 羅( 把一列工人們挨次看了一遍)要是那樣,我們別自費諸位董事的光陰,也別踏髒這高貴的地毯。走,我們走。 〔羅抽身一轉,魯即隨後,陶尚猶豫。 王( 和婉地)喂,羅大為,大冷天你叫我們走了這遠的路,就聽你這幾句話麼? 陶不是,我的意思…… 羅( 惡狠地)陶恒利,讓你說,你會跟董事們說話,你比我會說。 〔陶不作聲了。眾人均無言,安與羅瞋目相視。 吳羅大為,假如你對諸位董事沒有話說,你讓魯家治或者陶恒利代表工人們說一說罷。 魯要准我說話,諸位先生…… 陶我所說的話呀,是我們大家都想說的話…… 羅你說你自己的話吧。 施( 立起,十分不愉快的樣子)你別管他們太嚴格哇,你讓他們也有一點精神上的自由啊。 羅施先生,我們也就剩點精神咯,身體早讓你們幾位餓壞了! 施這是什麼話! (複坐) 羅( 回頭向工人)喂,是你們說,還是我替你們說? 魯( 突然地)羅大為,你要說就說,不說就讓人家說。 羅哼! (向著安)諸位董事,今天不遠千里特別從城裡到這兒來開會,來聽我們說話,這是多麼大的面子!這個小地方,你們那受得慣? 安喂,你在此地是代表工人們說話,我是代表董事會說話。說吧,你的正經話究竟是什麼? 羅好,我就說吧。我們工人們沒有錢,不能再到城裡找你們去。而且我們的情形只於寫在紙篇上,你們看見也未必相信的。公司的報告究竟是什麼東西!( 視吳與鄧)董事會議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們都曉得的。 吳( 低聲地)哦,說話不要太刻薄。 羅吳先生,這並不刻薄。從前我到城裡的時候,我把詳細的情形告訴過諸位。 究竟怎麼樣?有什麼結果?你們幾位都不信。我可沒有那麼多的錢再到城裡去一趟。 安你代表工人要說什麼話? 羅我要說的話——第一是工人們的現狀。你用不著問你的廠長,你們是不能在工人身上著想的。我們大家都快餓死了。( 工人發出一聲驚愕的聲音,羅大為環顧) 可是你們用這種方法不能逼著我們投降。我們不到投降,先要死個精光!工人們今天請你們來,就是要問你們許不許我們的要求。 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我看我們的請求書就在鄧先生手裡。( 鄧不安地動了一下)是的。( 羅由左至右)鄧先生,我們的要求並不算大。 鄧( 點頭) 羅那裡面沒有一個條件可以通融。( 工人們動搖起來,羅大為回首睥睨)是不是這樣? ( 工人們都不自主地帖服。安自鄧手中取過書面來詳閱)沒有一個條件!我們所要求的都是當享的權利!以前我在城內說過的,我現在再說一遍;公平的人不要求的東西,我們請求書上一點沒有;是公平的人就應該答應我們! 安( 抬頭向羅)沒有一條可以答應。 羅( 近安)你真這麼說嗎? 安( 立起,點頭)是的。 〔魏在爐邊做出一種極不滿意的動作。 羅( 回頭向施)哼!公司的現狀比工人們的現狀未必好到怎麼樣?你們是知道的。你們究竟能夠高壓到幾時,你們也知道的——不過這一點我能夠向你們說:假如你們以為我們工人們先讓步,那你們是大錯而特錯。 你們以為工會不幫助我們了——哼,那飯桶的工會!——( 韓立起視羅) 你們以為我們總有一天找一個黃道吉日,回過頭來向你們叩頭。你們以為我們工人們總得要顧念著妻兒老小,這一兩禮拜之內我們要完全退步。 安我們怎麼想,你不必費心。 羅不錯,就猜一陣,於我們也沒有好處。我不必向下猜。可是我自己心裡想的什麼,我不妨告訴你們。我們的妻兒老小就餓死也不願屈服。安先生,我勸你,你要預備著!將來你的公司不一定鬧到什麼樣子。我們不那麼糊塗,我們知道公司的現狀。你們的地位,不見得像你們以為的那樣地鞏固哇。 安請你不必費心。我們的地位我們會籌劃,你回去想想你們自己的地位罷。 羅( 逼近)安先生,你現在已經不是年輕的人了。一向你是跟我們工人對敵,你把他們打倒過四回了。——請你記著我的話!( 鄧觸羅大為之袖)你這回的一戰要算是你的最後的一陣了。( 羅由右至左) 吳羅大為!羅大為! 羅對,我的意思是不配跟董事長說的。不過董事長的意思可以跟我們說,是不是? 魏這是什麼樣子!這成何體統! (憤起至右立) 安( 向魏冷笑) 羅大為,不要緊!有什麼話,儘管說。 羅( 停頓了一下)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安命其書記,請諸位董事就坐開會,於是各歸議席。大家莫明其妙,均注視主席。 安( 嚴重地)現在延會,五點鐘再開。 王( 低聲向吳)照這個神氣,什麼也解決不了。 羅( 尖酸地)我們謝謝諸位董事。 〔羅大為向單門走去,餘人隨之。 羅( 惡毒地)諸位再見!( 走出) 韓( 走到桌前,譏刺地)諸位所表示的合作的精神,我真是佩服。諸位先生,我們五點半見,再見再見! (微笑) 〔韓徐徐鞠躬與吳同下。楊上沉默一會,董事們皆垂首不語。 魏( 抑止不住)嗯! 施( 痛心)咳! 王( 冷笑)哈哈! 安( 強硬地)哼! 藹( 同情貌)唉! 〔雙門打開。 綺( 立在雙門的門口)飯好了! 魏( 立起)飯可來了!唉!吃飯! (由左自雙門下) 施( 遲鈍地立起來)好!吃飯吧!也就剩吃飯了,除了吃飯,還有什麼旁的辦法嗎?( 視安,由右自雙門下) 王( 走近安,低聲地)安老先生,你真要堅持到底嗎? 〔安點頭。 王( 極嚴重地)固執是有危險的! (冷笑下) 綺藹和,我想跟父親說話。 〔藹會意即下。鄧在桌周圍走來走去,收拾零散的紙帖。 綺爹爹,您不吃飯嗎? 〔安搖頭。綺目視鄧,欲其退出。 綺鄧先生。 你吃飯去吧! 鄧( 持著紙筆)多謝,吳太太。( 一面回顧,一面徐徐走下) 綺( 在議桌後)爹爹,事情已經有辦法了吧? 安沒有。 綺范之說工人們都想和解,只有羅大為一個人不肯。 安哼! 綺我們在這兒很難過,親眼看見周圍人的痛苦。爹爹,那您是想像不出的。 安真的嗎? 綺各種的困苦我們都是親眼看見的。爹爹,您該記得以先教我們小孩子的陳愛蓮女士,她不是嫁給羅大為的嗎?( 安點頭)她真可憐,她的心臟又弱! 自從罷工後,連飯都吃不好。這我實實在在知道的。 安那麼,她要用什麼,你就給她送去得啦。 綺羅大為不許她要我們的東西。 安( 凝目注視前面)工人們頑固,我們不管。 綺他們都很苦的。爹爹,了啦吧!看在我的份上。 安( 緊緊地看著他)你那裡知道。 綺( 繞至安右)爹爹,您要知道這事情,就只是您跟羅大為兩個人堅持。長此以往,公司恐怕不能維持。 安我自有辦法。 綺( 憤憤地)我是不能旁觀的,我不能看著愛蓮那樣受苦!爹爹,您要知道,您不應該過於操心。醫生說過,您身體不好,您是曉得的。並且您一生的成績很多啦,現在何必爭持在這一點呢,爹爹,您——您替我們想想吧! 安我是替你們想著呢。 綺這樣您身體一定受不住。 安( 徐徐地)綺麗。 你不要替我擔心,我是不怕什麼的。 ( 鄧又帶著文件進來;看見父女兩人,躊躇一會,又鼓起勇氣來。 鄧吳太太,我想在吃飯以前把這些文件弄清楚。( 綺只好轉身向客堂走去) 鄧( 授文件與筆于安,極謹慎地)請您簽名? 〔安接過筆來簽名。 鄧( 極小心地說)我的地位全是您給我的。 安唔嗯! 鄧我,呃——我是全靠著公司過活的。公司的不幸就是我自己的不幸,( 安點頭)我曉得,公司的財產您看著比我看著還重。 安是!公司是我創辦的。 鄧是的,假如這回的罷工再繼續下去,那會有很重大的事情發生啊!( 至雙門窺視,複至議桌後)我想董事先生們正在暗地計劃著呢! 安什麼? 鄧我曉得您向來是很有主張的。您平常總是敢作敢為;可是這一次,恐怕他們不能完全聽從您。( 躊躇) 安你說吧?什麼事?快說! 鄧( 由桌後至安右)我——我,我不好說! (至台右端) 安( 強硬地)說。 鄧( 停一會,走近安前,決心突口說出)我覺得諸位董事先生預備要推翻你! 〔安忽起立,回顧雙門。 鄧對不住,我是替您想。 安( 徐徐就坐)給我遞點水來。( 鄧遞水) 鄧您不去吃飯嗎? 〔安搖頭。 鄧醫生說的話您該還記得罷? 〔安似說了幾句話。 鄧是,是。曉得,曉得。 〔鄧轉身向雙門走出。安一人獨留,突然抬頭遠望,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他依然泰山一般地坐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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