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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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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 母 為什麼? 焦大星 (對著牆上焦閻王的像)媽,您來,您快來看! 焦 母 我看? 焦大星 嗯,您看!您看牆上的爸爸都在笑話我。 〔大星由中門跑出。 焦 母 (追著喊)大星!大星!(出中門)大星! 〔左屋裡又以男人的粗嗓音低啞地唱起:「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哪兩邊排,……閻王老爺喲當中的坐,一陣哪陰風吹了個女鬼來。」 〔老遠有火車轟轟地駛過去。 〔從右屋裡,走出花氏。花氏神色鎮靜,一綹頭髮由鬢角邊垂下來,眼神提防著人。地提住腳跟,向左屋走。 焦花氏 (低聲)虎子!虎子! 〔焦氏由中門上。 焦 母 (嚴厲地)金子! 焦花氏 (極力做不在意的樣子)幹什麼? 焦 母 你上哪兒去? 焦花氏 (退回來)我不上哪兒去。 焦 母 金子,(慢慢地)你們預備怎麼樣, 焦花氏 (吃了一驚)我們? 焦 母 (索性說穿)你跟虎子。 焦花氏 (狠狠地)不知道。 焦 母 你不用裝,我知道是仇虎。 焦花氏 我沒有裝,事做得出來也就不怕知道。 焦 母 金子,他為什麼一個人在屋裡,不說話也不出來? 焦花氏 (翻翻眼)您問我? 焦 母 虎子心裡現在打的是什麼主意?他要幹點什麼? 焦花氏 不知道。 焦 母 (咬住牙)你不知道?你是他肚裡的蛔蟲,心上的—— 焦花氏 (警告地)您說話留點神,撕破了臉我也會跟您說點好聽的。 焦 母 (仿佛明白花氏為什麼忽然強硬,故意地)哦,你大概知道大星剛出門。 焦花氏 嗯。 焦 母 那屋裡有虎子。家裡就是我一個瞎婆婆,你現在可以—— 焦花氏 您別強說反後嚇唬人!我知道,我們的命在您手裡。 焦 母 金子,(歎了一口氣)你為什麼不現在就走? 焦花氏 這大夜晚? 焦 母 嗯? 焦花氏 您逼我投奔哪兒去? 焦 母 (有意義地)我隨便你! 焦花氏 (覺出來一些)隨便我? 焦 母 嗯,(低沉地)你走不走? 焦花氏 不! 焦 母 哼,金子,你,你難道一點人心也沒有? 焦花氏 (憎恨地)婆婆,這話要問您呢! 焦 母 (被衝撞,忍下去)好,我現在不跟你鬥氣,我認頭,這次算你勝了。可是,金子,我是個有家有業,有過兒子的人,你沒養過孩子,你猜不透一個做媽的心裡黑裡白日地轉些什麼念頭。(低聲下氣)好了,金子,你就看看我的歲數,我這半頭的白頭發,你說話也就不應該讓給我三分?以前就譬若我鍺了,我待你不好,就照你說的吧,磨你,逼你,叫你在家裡不得過。可到了現在,你,你做了這樣的事,鬧到這步,我們焦家人並沒有把你怎麼樣。難道,到了現在,我們焦家(頭不覺轉向左屋)有——有了難,你還想趁火打一次劫麼? 焦花氏 (盯著焦氏)媽,您別繞彎子跟我說話,我金子也不是不明白。「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次我做事不體面,可我既然做了,我也想到以後我會怎麼樣。 焦 母 (暗示地)你知道? 焦花氏 我不是傻子。 焦 母 那麼,你說說,你們以後要怎麼樣? 焦花氏 我們? 焦 母 嗯,你同仇虎,虎子這孩子不能白找我們一趟。 焦花氏 自然,「猛虎臨門,家有凶神。」可我怎麼一定就知道他要幹什麼? 焦 母 (勸導地)金子!你雖然現在不願再做焦家的人,可你總也算姓過焦家的姓。現在仇虎回來,要毀我們,你難道忍心瞪眼看著,不來幫我們一把手。 焦花氏 (冷笑)您要我想法子? 焦 母 嗯,金子,你一向是有主意的。 焦花氏 大路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走? 焦 母 (關切地)什麼!你說! 焦花氏 報告偵緝隊,把他槍斃。 焦 母 (明白花氏的反話,故做不知地)你知道我不肯這麼辦,虎子到底是我幹兒。 焦花氏 (辛酸地)您的幹兒?哦,我忘了,您念了九年《大悲咒》,燒了十年的往生錢。真,大慈大悲觀世音,我們焦家的人哪能做這樣的事? 焦 母 (忍下去)嗯,這一條路我不肯。 焦花氏 那麼,(很正經地)我看,我還是跟您問問仇虎的生庚八字好。 焦 母 幹什麼? 焦花氏 (恨惡地)跟您再做個木頭人,叫您來紮死啊! 焦 母 (勃然)賤貨,死東西,(支起自己)你——(婆媳二人對視一刻,焦壓抑下去) 哦,我不發火,我還是不該發火。金子,我要跟你靜下氣來談談。 焦花氏 談什麼,您的兒子還是您的,焦家的天下原來是您的,還是歸了您,您還要跟我談什麼? 焦 母 金子,你心裡看我是眼中釘,我知道:我心裡看你是怎麼,你也明白。金子,你恨我恨得毒,可你總忘了我們兩個疼的是一個。(花氏正要辯一句)你不用說,我知道。你說,你現在跟大星也完了,是不是?可是,金子,你跟大星總算有過夫妻的情分,他待你不錯。 焦花氏 我知道。 焦 母 那麼,你待他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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