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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況悄悄由中門下。

  [丁大夫走出來,手帕堵住鼻孔,輕輕擤一下,眼眶裡含滿了淚水。

  丁大夫(拿起耳機)您,梁老先生,我是丁大夫啊。——嗯,是。(不由得望望左門)我的小孩,——還是不大好,熱度很高。——嗯,需要開刀,我已經請了胡醫官。(搖頭,哀戚)我不知道這個手術他靠得住靠不住。

  嗯,嗯。(咬唇閉目)嗯,——我現在只有盡了做母親的——心!(手帕又放在眼上,驚訝)我?我自己?(苦笑,搖頭)不,我自己動不下去手,——這(搖頭)這太難了。(點頭)我正在等著他。(望望中門)奇怪,胡醫官到現在還沒有來。——太晚了,現在不能再找旁人了。(誠懇)

  不,不,不。您不要來,您來也幫不了什麼忙的。——不,不要——(急按機鈴,終於廢然放下耳機。低聲向左門)陸葳!

  (陸由左門出。

  丁大夫你找徐護士問問,胡大夫回來了沒有?(母親的聲調)怎麼樣了?

  陸葳他又昏昏糊糊睡著了。(欲下)

  丁大夫屋裡有人麼,陸葳有。

  [陸由中門急下。

  (丁來回踱了兩趟,這時——況西堂(在外)不成,不成,這個——(仿佛有人從門外將他一下推進)不成!(一手抵住門框,回轉頭望見丁大夫,不由歉意地)

  丁大夫!

  丁大夫啊,有事麼?

  況西堂嗯。

  (徐護士拿著一遝報告表,忙由中門上。

  徐護士丁大夫,胡醫官還沒有到。

  丁大夫哦。

  徐護士這是您要查的昨天的工作報告表。(遞出)

  丁大夫(接下)對不起,況先生,您等一下。(取出眼鏡戴上,看了一下,立刻對徐)

  徐護士,這個數目不大對。你告訴洪主任,這我記得是二百二十五,請他再查查,決不是二百。(指著)這個對的,這個對的,這個也對的。(抬頭對徐)你跟他說,我一會兒來看。

  徐護士是。

  丁大夫徐護士,請你跟陳看護劉看護趕緊把手術室消毒!

  徐護士是,丁大夫。

  (徐由中門下。

  丁大夫(取下眼鏡,和藹地)況先生,您有什麼事?

  況西堂(苦笑)對不起,丁大夫,有一個人要會您。

  丁大夫誰?

  況西堂(囁嚅)馬,馬登科。

  丁大夫馬——登科?

  況西堂就是從前老耽誤您的事,後來吃了一年官司的馬——丁大夫他呀。怎麼,他又想托人叫我們買他的藥麼?讓他快走,我不見這種人!

  況西堂不,不,他說這次是,是想求您看看病。

  丁大夫哦。

  況西堂(順口)他現在潦倒得很——穿得非常破爛。

  丁大夫(憐憫)那麼——就請他進來吧。

  況西堂(冷冷)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又做國難生意,做賠了。

  丁大夫這種人——真壞。

  況西堂(忽然出了主意)丁大夫,我就說您不在家吧,您的心緒———丁大夫咦,我不是現在在這兒麼?

  況西堂不過這個人(低聲)現在的行為簡直可鄙得很,他不但到處借錢,並且(忿忿地)剛才他居然出去把——丁大夫(爽快)不管他,(仁慈地)他不是病了麼?

  況西堂嗯,他這麼說。

  丁大夫那麼就請他進來,(搖頭)醫生沒有嫌病人討厭不給他看病的道理。叫他來!

  況西堂(回到中門)馬先生,(煩惡)請吧。

  [馬登科由中門上,見丁大夫突然愣住,預備好的話,一句說不出來。

  丁大夫(也不大認識,終於——)馬先生。

  馬登科(脫帽鞠躬)丁大夫——,我真是沒有臉再見您。

  丁大夫(直截了當)你哪裡不舒服?我看我有方法幫你的忙不?

  馬登科丁大夫,(賠笑)我自己並沒有病。

  況西堂(大急)登科兄,你這是開的什麼玩笑?

  馬登科我剛才在門口不是跟你說是她病了。她病了,你沒有聽見?

  況西堂(推著他)登科兄,那你走吧。

  丁大夫你們這是怎麼?

  況西堂好,你說,我看你老哥怎麼說起?

  馬登科是這麼回事。 丁大夫——丁大夫(知道他話最多)馬先生,你知道我一向不願聽囉囉嗦嗦的話。如果你個人有什麼為難的事,你痛痛快快他說,我能辦,准辦。

  馬登科(做勢)丁大夫,我不是好說廢話,實在這件事頭緒太長。(翻來覆去)

  我要從頭說起,實在太多;不從頭說起,怕您又鬧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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