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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光行健(神秘地而又仿佛是開玩笑)一個要人!

  夏霽如(忍不住)快說吧,光先生。

  光行健(慢慢地)三年前他是——謝宗奮(急於想聽)什麼?你說呀?

  光行健(對謝興奮地)他是三年前你們那位寶貝院長。

  謝宗奮(不相信)秦仲宣?

  光行健(點頭)嗯。

  夏霽如怎麼回事?

  光行健昨天他這個漢奸,又在上海五層福樓——在大宴賓客,請那幫偽官吃飯,忽然來了一位愛國的青年對他一槍——謝宗宙(高興,大聲)打死了!

  光行健(很滿意地慢慢點一下頭)嗯!

  夏霽如你聽誰說的?

  光行健今天的報上。(明快的笑)怎麼樣?(對謝)這個消息好不好?

  謝宗奮好!

  光行健痛快不痛快?

  謝宗奮痛快!

  光行健(順手一拍,打在他的背上)那麼走,我們辦事!(拉著謝就向中門走)

  [ 夏抽出水筆坐在矮凳上,填寫她所持來的工作報告表。

  [ 徐護士——現在有些發胖,於是神氣更為可笑——由中門上。

  徐護士(一把抓著光行健)光先生,別走,別走。簽字,簽字。

  [ 把一本領物單塞在他手裡,光只好歎一口氣,暫時留下簽字)

  謝宗奮(故意逗弄他)我先走了——[ 謝由中門下。

  光行健(更忙)喂!喂!(但拿著單據,又得核算上面的數目,用手急忙點一下。口中念念有詞,時時翻著白眼,一面簽字)

  徐護士(同時)夏小姐,丁大夫叫你找柳醫官,幫她換藥。

  夏霽如(立起,插好了筆)什麼,丁大夫又去跟傷兵看著病?

  徐護士(點頭)嗯,已經看到第六十五號了。

  [ 夏忙向中門走。

  徐護士(追上一步)喂,夏小姐,陸看護長呢?

  夏霽如在外科室。

  [ 夏由中門下。

  謝宗奮(同時由中門探出身來)喂,老光——光行健(抬頭望謝,急忙地)好,好,完了,完了,就完了。(把最後一張簽了字,一把交給徐)給你!(玩笑似地狠狠對他點一次頭,轉身——)

  [光與謝立由中門下,徐也要走。

  (右前門內:(桌上辦公鈴聲)李有才!李有才!(徐聽見,回頭望望)

  徐護士(對外,接著喊)李有才!李有才!

  [ 右前屋內:李有才!

  徐護士(到右後門——通那手術室的——前)李有才!

  [溫副院長由右前門出。他現在較前十月氣派軒昂,身體也不像以前那樣孱弱。

  他穿一件黃呢制服,胸微挺,走路頗穩定有力。

  溫宗書徐護士,你看見李有才了麼?

  徐護士我剛才仿佛看他進了這個手術室。

  溫宗書手術室怎麼能讓他隨便進去?

  徐護士(賠笑)他是個剛來的聽差,回頭我就去告訴他。

  溫宗書徐護士,你看見謝先生了麼?

  徐護士他跟光先生剛走。頂多到大門口。

  溫宗書那麼,請你替我把他追回來。說現在要趕緊跟前線的醫院送大批慰勞物品,轉院的事讓光先生一個人辦。

  徐護士是。

  [徐由中門下。

  溫宗書(想起,又追到中門門口,對外探出半身,高聲)請他立刻到我的辦公室來。

  [徐在遠處應聲。

  (溫轉身正要向右前門走。由右前門走出來況西堂。況現在氣色確比以前略微暗淡。最近一直感到如離水的魚,周圍都是令他窒息的壓力,約束得他頗不自在,自從溫副院長奉令接辦後方醫院,他也被調到了後方,滿心以為可以稍事休息,不料現在的後方醫院,幾乎比在前方的還忙。億起從前那「畫畫到看看報」的悠閒日子,心中至為惘然。而且這一年來,院裡年輕的公務人員,日見增添。他們經驗雖不比他多,但辦事認真,勇於負責的精神幾乎個個比他好。年青人有年青人的思想,希望,和忙迫而活潑的生活方式,他以衰老的心情怎麼能和他們混在一道,插在院裡這一大批青年人堆裡,他有若那仙人幻變的孤鶴,重來憑弔那「城郭在,人民非」,完全換了面目的城池,獨來獨往,心中著實淒涼。寂寞已極,他有時甚至於企盼和他素所鄙惡的孔秋萍作一次溫舊的夜談,然而即使這個不足輕重的:「屁」也因「話多誤事」,早被撤職。他的老妻常勸他:「時候難,事不好找,不如做一天是一天。」但他已痛苦地感到工作繁重,支持不來,並且逐漸被人輕視,而憮然有「歸去」志。

  [他現在穿一件古鋼色舊袍,鬚髮幾乎完全斑白。他有一點咳嗽,拿著黃而黑的舊手帕,堵著自己的嘴。

  溫宗書(笑容滿面)況先生,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況西堂(略彎身,賠著笑容)副院長,十一點到十二點我請了一點鐘的事假,因為年人一會兒要來院裡看病,我想陪她一下。

  溫宗書(望望鐘)實在對不起,現在才十一點。請你跟我進來一會,頂多兩分鐘。你昨天寫的呈文似乎有點小錯。

  況西堂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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