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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第二幕

  這是丁大夫的診斷室。(實際上在醫務忙迫的時候,其他的醫官們也來佔用)

  我們看到的只有切成三角形的半間屋子。三角右邊牆育一面半洋式的大窗,懸掛著淨潔的白布窗帷。

  窗外是走廊,對面立一堵高牆,陽光由上斜射下來,仿佛離著午刻不久。靠窗近台口是一扇門,直通天井。窗與門之間,放著一把半舊的長背椅子,上面堆起一盒餅於和幾疊洋裝的醫學書籍。椅子旁邊有一隻敞開的木箱,似乎等待這許多書籍同屋子裡丁大夫的其他零碎一併放在裡面。窗前和牆平行正放一張米黃色的舊書桌,上面鋪著白布,很整齊地放著文具,聽診管,玻璃水杯,體溫表,人酒瓶,橡皮手套,棉花和一兩本醫學雜誌。白磁盒裡泡著一兩件亮晶晶的純鋼鉗鐵也擺在桌上。桌後窗前立一把圈椅,椅內斜置丁大夫自己的一個紫絨靠墊,坐在裡面,半面向觀眾,和椅子左手邊一張凳上的病人可以很親切地診詢。

  正對觀眾,兩牆交縫間,豎著一隻簡單而粗重的白色醫用器具櫃。從那土制的玻璃看進去,一排排的外科用具:麥粒鉗子,帶鉤鑷子,平刀,開張器,子彈鉗子,探針以及其他更精微的器械都陳列在紗布罩蓋的架板上。這大半是丁大夫個人攜來的器具,現在還未曾裝箱的。櫃頂放著兩大玻璃缸的紅汞水同紫色液體的高猛酸鉀,下面各垂一鐵塞好的橡皮長管。櫃之左,立一碩大的圓桶消毒器。更左貼近左牆是一架高長的木制診床,上面鋪放著被單枕頭,和醫生的白實習服。床前有一張圓凳,床下暫時擱放一隻皮箱。床旁是一扇門,通到裡面的診療室,手術室,病室等等。近門靠台前是一對白磁面盆,各放鐵架之上。架上有三四瓶紅汞水,來蘇水,酒情,碘酒和紗布藥皂之類。架下是存蓄開水的鐵壺。

  屋中氣象,整潔簡樸,牆上只掛一份大日曆和一隻舊溫度錶。

  [開幕時,秦院長形色焦的,在窗前望望陽光,又來回躑躅,仿佛在等待什麼。他現在換了舊藍布罩袍,外面套上一件舊黑馬褂。

  [由左門走進來夏霽如小姐,一位隨丁大夫學習的看護,活潑而又膽小,是個不十分知悉事故的女孩。她穿著看護的白色制服,手裡捧著白磁盤。

  秦仲宣(回頭)怎麼樣?跟丁大夫說了沒有?

  夏霽如(並不重視院長的尊嚴,走向中間器具櫃)她現在還在開刀室,不能見人。(接著打開櫃門,鉗出裡面的器具)

  奏仲宣(無可奈何歎一口氣)好,夏小姐,你把她這封辭職信退給她吧。(遞出信)

  夏霽如(把手裡的東西一舉,表示無法再拿,半笑著)請你放在桌上。

  秦仲宣你就說,我特意到這兒來挽留她。

  夏霽如曉得。

  奏仲宣並且坐在這兒等了她半點鐘。

  夏霽如知道。(欲由左門下)

  [外面有搖鈴聲,由遠漸近。

  秦仲宣還有,(由書桌上拿起一封信)這是我留的一個便條,請她看完,務必多考慮,多幫忙,不要走。

  夏霽如(嘴一撇)曉得,放在桌上好了。

  (夏匆忙由左門下。

  秦仲宣(為人輕浮,深致不滿)哼。

  [範興奎一手搖鈴,一手推開右門上。

  范興奎院長,該辦公了。

  秦仲宣(不耐煩)知道,你這樣子來幹什麼?

  範興奎飯前您不是吩咐我下午辦公,各處搖鈴麼?

  奏仲宣(才想起。忽然冒起無名怒火)嗯!接著搖!

  範興奎是,(立刻接著搖了一下,突然停住,低聲)院長,專員又到各處辦公室去看啦。

  秦仲宣(煩躁)見了鬼,走!

  (於是一前一後,院長整好衣服,施施然走在前。老範莫名其妙,大搖鈴鐺,儳儳然隨在後,二人走出右門。

  (鈴聲漸行漸渺,慢慢隱約聽出遠處唱起一段愉快的歌詞:「我們都是神槍手,一顆子彈打倒一個仇敵……」是一個童音初變的男孩子,滿腔歡欣地在高唱。歌聲步聲很快地移近耳邊,仿佛他踏著拍子大步走來,旁邊遼隨著人,和他談話。

  [ 陽光已經直照門上,忽然右門大開,走進來丁昌同胡醫官。

  (丁昌——丁大夫的獨子——現在只有十七歲。但是身體高壯,圓潤透紅的臉,大眼睛,粗眉毛。闊厚的嘴唇,笑起來露出兩排整潔的牙齒。驀然看去,他仿佛是個成人,略處久些,就感出裡面還是一個赤子的童心。慷慨而勇敢、好談話,好笑,好遺失東西,好穿破舊的衣服。抗戰之後,他和同學組織戰地服務團,走了戰區裡許多窮苦地方。四五個月的現實教育使他不只臉上掛了風霜,心裡也多增強了對於中國目前社會的認識。他非常愛她的寡母,更愛他所朝夕研致的「真理」。活潑而頑強的眼神裡望得出是他對於中國將來的肯定。在他母親所給與他的培養「獨立的精神」的教育下,他鍛煉出自信和一副強健的筋骨。他現在穿一身普通兵士的棉大氅,裡面是一件臃腫的軍服棉襖,外面緊緊束好他母親贈給他的一副講究皮帶。他圍了一條深藍色絨圍巾,很短。胸袋前有白布章,插了萬年筆和小筆記簿。

  (他現在敞開了大氅,手裡拿著軍帽,雖然很有成風地大步踱進,但滿臉還是一片稚憨的笑容。

  (隨著後面是胡醫官。地約有三十四五,精神頑健,身體不高。在同事中他非常欽佩丁大夫。

  他是一個老實、謙虛而自己無什麼推動能力的平庸醫官,然而在這個醫院裡,他的醫道已經使他列入佼佼之流。他可以成為一個極負責任的醫生。有了適當的領導,他也可以去出生入死,做出自己都會不能相信的英雄事蹟。他穿著軍裝,外面套上醫士的白布外衣,外衣口袋裡也有一副聽診管。他十分和藹地和丁昌交談。

  胡醫官(愉快地望著他)走累了吧?你來得真好,剛出太陽,你就來了。

  丁昌(把帽子放在桌上,望看窗外)嗯,嗯,怎麼,胡醫官,你們現在也跟上學似的,大家辦公,也是搖鈴?

  胡醫官(點頭,斜眼笑笑)嗯,嗯。今天特別!——好,你在這裡坐一坐,我去給你找她來。

  丁昌(拉著他)不,我等一等好。

  胡醫官不要緊的。(又走)

  丁昌(又拉轉他)不,我等等。

  胡醫官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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