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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潘月亭 哦,你還沒有回家,

  李石清 是,經理,我因為心裡老惦念您行裡的公事,所以總是不想回去。

  潘月亭 你找我做什麼?

  李石清 (低聲下氣)您的牌打得怎麼樣?

  潘月亭 (看著他)還順遂!

  李石清 我聽說您現在手氣很好。

  潘月亭 是不壞。

  李石清 您「和」了幾次三番?

  潘月亭 (不屑)我料到你又會找我的,不過沒想到你見了我,盡說這一類的話。

  李石清 您想我還是要找您,求您賞碗飯吃,——是呀,我沒有錢,我是靠著銀行過日子。您想,您剛才——

  潘月亭 (忽然)那封信呢?

  李石清 哪封信,

  潘月亭 白露說你有一封我的信在手裡。

  李石清 是,您想看麼?

  潘月亭 哪兒來的?

  李石清 報館張先生特派人送來的。

  潘月亭 快點拿來。

  李石清 不過我怕您看完之後太驚訝了,我沒有敢就跟您送去。

  潘月亭 怎麼,是公債又要大漲麼?

  李石清 自然是公債,我剛一看,我告訴您,我簡直驚訝極了。

  潘月亭 好極了,一提公債就准是喜信,我這一次算看對了。好,快拿出來吧。

  李石清 不過,經理,我先拆開看了。

  潘月亭 什麼?你怎麼敢拆開了?

  李石清 不過,經理,我要是不拆開,我怎麼能知道是個喜信,好跟您報喜呢?

  潘月亭 (急想看信)好,好,好,你快拿來吧。

  李石清 (慢慢掏出信)您不會生氣吧。您下會說我自作聰明,故意多事吧?(一面把信由信封抽出,慢慢把信紙鋪在桌上)請您一張一張地看吧。

  潘月亭 (奇怪他為什麼這樣做排,仿佛覺出來裡面很蹊蹺。他不信任地望著李石清,卻又急忙地拿起信紙來讀)好,好。

  李石清 (在他旁邊插嘴,慢吞吞地)這件事我簡直是想不到的,不會這麼巧,不會來得這麼合適。我想這一定是謠言,天下哪會有這樣快的事。您看,我有點好插嘴,好多說幾句閒話,經理,您不嫌煩麼?

  潘月亭 (看完了信,慌起來,再看幾句)我……我不相信,這是假的。這個消息一定是不可靠的。(忙走到電話前面,拔號碼)喂喂,喂你是新報館麼?我姓潘,我是潘四爺呀!……我找總編輯張先生說話。快點!快點!……什麼?出去了?不過他剛才……?哦,他剛出去。……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麼?……怎麼,不知道?……混蛋!你怎麼不問一聲?……得,得了,不用了。(放下耳機,停一下,敲著信封,忽然想起一個人,又撥圓盤號碼)喂,你是會賢俱樂部麼?我找丁先生說話。……什麼,就是金八爺的私人秘書,丁牧之,丁先生。……什麼?他回家了!他怎麼會這時候回家?現在不過(看自己的手錶)才——

  李石清 現在不過才五點多,快天亮了。

  潘月亭 (望了李一眼,對著喇叭)那麼他家裡的電話號碼呢?……哦,四三五四三,好……好……好。(放下耳機)這幫東西,求著他們,他們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又拔圓盤號碼)喂……喂……喂,你是丁宅麼?(再轉號碼)喂……喂……喂。(再轉,自語)怎麼會沒有人接?

  李石清 自然是底下人都睡覺了。

  潘月亭 (重重放下耳機)都睡死了!(頹然坐下)荒唐,荒唐!這消息一定是不可靠的。不會的,不會的。

  [李石清目光眈眈,不轉眼地望著他。

  潘月亭 露露!露露!

  [白露由右門進。

  陳白露 幹什麼?月亭?

  潘月亭 勞駕,你跟我倒一杯開水。

  陳白露 怎麼啦?

  潘月亭 我有點頭痛。

  〔她去倒水。

  李石清 我也想這消息是不可靠的。(似乎很誠懇地)您早上下打聽了許多人了麼?

  潘月亭 (自語)這有點開玩笑。這簡直是開玩笑。

  [白露把水遞給他。

  陳白露 怎麼,月亭?

  潘月亭 (把信交給她)你看!(坐在那裡發癡)

  李石清 (走到潘的面前,低聲)經理,其實這件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關係。公債要是落一毛兩毛的,也沒有什麼大損失。您忘了細看看,經理,那信上真提了要落多少?

  潘月亭 (霍地立起來)哦,是的,是的。露露,把信給我。(一把搶過來,忙忙地看)

  李石清 (在潘後面,指指點點)不,不,在這一張,在這一張,(二人低聲讀信)……「此消息已傳佈市面,明日行市定當一落千丈,決無疑義。」……

  陳白露 他明明說行市一定要大落特落。

  潘月亭 (頹然)嗯。他的意思是說明天開了盤就要停拍。

  李石清 (辯駁的樣子)可是方才張先生來了信以後,他又來了電話。

  潘月亭 (燃著了希望挺起腰)他後來又來了電話,哦,什麼,他說什麼?

  李石清 他說還是沒有辦法。金八在後面操縱,沒有一點法子。

  潘月亭 (又頹然靠椅背)這個混賬東西!

  [福升推中門進

  陳白露 幹什麼?

  王福升 報館張先生來了。

  陳白露 請他進來。

  王福升 他說這邊人太多,不便說話,他還在十號等您。(潘月亭立刻向門走)

  [與福升進門差不多同時電話鈴響,李石清接電話。

  李石清 喂,你哪兒?……我是五十二號。哦……我是石清,哦……哦,您找潘四爺?他就在這兒。(攔住要出門的潘月亭)金八的秘書丁先生要找你說話。

  潘月亭 (接耳機)喂,我月亭啊……哦,丁先生。剛才我找了你許久,……是……是……是……不要緊!沒什麼。……什麼?他要提(看著李,又止住話頭)……什麼,明天早上他就完全要提……喂,喂,不過我跟金八爺明明說好再緩一個星期……那他這……這簡直故意地開玩笑!……(暴躁地)喂,丁先生,他不能這麼不講信用……「信用」!你告訴他。他說好了再緩一星期,他現在忽然……喂……喂……我要請金八爺談一下,什麼?他現在不見人?不過……喂。我問你,牧之,八爺這兩天買什麼公債沒有?……什麼……他賣都賣不完?……哦……(忽然)喂,喂……你聽著!爾聽著!(亂敲半天,沒有回應。放下耳機)這個狗食,他在姑娘家喝醉了,到了這麼晚他才把這件事告訴我。

  〔廢然倒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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