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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繁 魯奶奶,我也知道四鳳是個明白的孩子,不過有了這種不幸的情形,我的意思,是非常容易叫人發生誤會的。

  魯 (歎氣)今天我到這兒來是萬沒想到的事,回頭我就預備把她帶走,現在我就請太太准了她的長假。

  繁 哦,哦,——如果你以為這樣辦好,我也覺得很妥當的,不過有一層,我怕,我的孩子有點傻氣,他還是會找到你家裡見四鳳的。

  魯 您放心。我後悔得很,我不該把這個孩子一個人交給她的父親管的,明天,我准離開此地,我會遠遠地帶她走,不會見著周家的人。太太,我想現在帶著我的女兒走。

  繁 那麼,也好。回頭我叫帳房把工錢算出來。她自己的東西我可以派人送去,我有一箱子舊衣服,也可以帶去,留著她以後在家裡穿。

  魯 (自語)鳳兒,我的可憐的孩子!(坐在沙發上,落淚)天哪。

  繁 (走到魯媽面前)不要傷心,魯奶奶。如果錢上有什麼問題,儘管到我這兒來,一定有辦法。好好地帶她回去,有你這樣一個母親教育她,自然比這兒好的。

  〔樸園由書房上。

  樸 繁漪!(繁漪抬頭。魯媽站起,忙躲在一旁,神色大變,觀察他。)你怎麼還不去?

  繁 (故意地)上哪兒?

  朴 克大夫在等你,你不知道麼?

  繁 克大夫,誰是克大夫?

  樸 跟你從前看病的克大夫。

  繁 我的藥喝夠了,我不預備在喝了。

  樸 那麼你的病……

  繁 我沒有病。

  樸 (忍耐)克大夫是我在德國的好朋友,對於婦科很有研究。你的神經有點失常,他一定治得好。

  繁 誰說我的神經失常?你們為什麼這樣咒我?我沒有病,我沒有病,我告訴你,我沒有病!

  樸 (冷酷地)你當著人這樣胡喊亂鬧,你自己有病,偏偏要諱病忌醫,不肯叫醫生治,這不就是神經上的病態麼?

  繁 哼,我假若是有病,也不是醫生治得好的。(向飯廳門走)

  樸 (大聲喊)站住!你上哪兒去?

  繁 (不在意地)到樓上去。

  樸 (命令地)你應當聽話。

  繁 (好像不明白地)哦!(停,不經意地打量他)你看你!(尖聲笑兩聲)你簡直叫我想笑。(輕蔑地笑)你忘了你自己是怎麼樣一個人啦!(又大笑,由飯廳跑下,重重地關上門。)

  朴 來人!

  〔僕人上。

  僕人 老爺!

  朴 太太現在在樓上。你叫大少爺陪著克大夫到樓上去跟太太看病。

  僕人 是,老爺。

  朴 你告訴大少爺,太太現在神經病很重,叫他小心點,叫樓上老媽子好好地看著太太。

  僕人 是,老爺。

  朴 還有,叫大少爺告訴克大夫,說我有點累,不陪他了。

  僕人 是,老爺。

  〔僕人下。朴園點著一枝呂宋煙,看見桌上的雨衣。

  樸 (向魯媽)這是太太找出來的雨衣嗎?

  魯 (看著他)大概是的。

  樸 (拿起看看)不對,不對,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就雨衣,你回頭跟太太說。

  魯 嗯。

  樸 (看她不走)你不知道這間房子底下人不准隨便進來麼?

  魯 (看著他)不知道,老爺。

  樸 你是新來的下人?

  魯 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兒來的。

  朴 你的女兒?

  魯 四鳳是我的女兒。

  樸 那你走錯屋子了。

  魯 哦。——老爺沒有事了?

  樸 (指窗)窗戶誰叫打開的?

  魯 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戶,關上窗戶,慢慢地走向中門。)

  樸 (看她關好窗門,忽然覺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魯媽停)你——你貴姓?

  魯 我姓魯。

  朴 姓魯。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魯 對了,我不是,我是江蘇的。

  樸 你好像有點無錫口音。

  魯 我自小就在無錫長大的。

  樸 (沉思)無錫?嗯,無錫(忽而)你在無錫是什麼時候?

  魯 光緒二十年,離現在有三十多年了。

  樸 哦,三十年前你在無錫?

  魯 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時候我記得我們還沒有用洋火呢。

  樸 (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遠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歲的時候。那時候我還在無錫呢。

  魯 老爺是那個地方的人?

  樸 嗯,(沉吟)無錫是個好地方。

  魯 哦,好地方。

  樸 你三十年前在無錫麼?

  魯 是,老爺。

  樸 三十年前,在無錫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魯 哦。

  樸 你知道麼?

  魯 也許記得,不知道老爺說的是哪一件?

  樸 哦,很遠的,提起來大家都忘了。

  魯 說不定,也許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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