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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 (停一停,四面望了一望,更近地逼著四鳳,佯笑)我說,大少爺常更我提過你,大少爺他說——

  四 (管不住自己)大少爺!大少爺!您瘋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呢。

  貴 別走,我問你一句,前天!我看見大少爺買衣料,——

  四 (沉下臉)怎麼樣?(冷冷地看著魯貴…)

  貴 (打量四鳳周身)嗯——(慢慢地拿起四鳳的手)你這手上的戒指,(笑著)不也是他送給你的麼?

  四 (厭惡地)您說話的神氣真叫我心裡想吐。

  貴 (有點氣,痛快地)你不必這樣假門假事,你是我的女兒。(忽然貪婪地笑著)一個當差的女兒,收人家點東西,用人家一點錢,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這不要緊,我都明白。

  四 好吧,那麼您說吧,究竟要多少錢用。

  貴 不多,三十塊錢就成了。

  四 哦,(惡意地)那您就跟這位大少爺要去吧。我走了。

  貴 (惱羞)好孩子,你以為我真裝糊塗,不知道你同這混賬大少爺做的事麼?

  四 (惹怒)您是父親麼?父親有跟女兒這樣說話的麼?

  貴 (惡相地)我是你的爸爸,我就要管你。我問你,前天晚上——

  四 前天晚上?

  貴 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來,以前你幹什麼?

  四 (掩飾)我替太太找東西呢。

  貴 為什麼那麼晚才回家?

  四 (輕蔑地)您這樣的父親沒有資格來問我。

  貴 好文明詞!你就說不上你上哪去呢。

  四 那有什麼說不上!

  貴 什麼?說!

  四 那是太太聽說老爺剛回來,又要我檢老爺的衣服。

  貴 哦,(低聲,恐嚇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誰?坐著汽車,醉醺醺,只對你說胡話的那位是誰呀?(得意地微笑)

  四 (驚嚇)那,那——

  貴 (大笑)哦,你不用說了,那是我們魯家的闊女婿!——哼,我們兩間半破瓦房居然來了坐汽車的男朋友,找為這當差的女兒啦!(突然嚴厲)我問你,他是誰?你說。

  四 他,他是——

  〔魯大海進——四鳳的哥哥,魯貴的半子——他身體魁偉,粗黑的眉毛幾乎遮蓋他的銳利的眼,兩頰微微地向內凹,顯著顴骨異常突出,正同他的尖長的下巴,一樣地表現他的性格的倔強。他有一付大而薄的嘴唇,正和他的妹妹帶著南方的熱烈的,厚而紅的嘴唇成強烈的對照。他說話微微有點口吃,但是在他感情激昂的時候,他詞鋒是銳利的。現在他剛從六百裡外的煤礦回來,礦裡罷了工,他是煽動者之一,幾月來的精神的緊張,使他現在露出有點疲乏的神色,鬍鬚亂蓬蓬的,看上幾乎老得像魯貴的弟弟,只有逼近地觀察他,才覺出他的眼神同聲音,還正是同他妹妹一樣年輕,一樣地熱,都是火山的爆發,滿蓄著精力的

  白熱的人物。他穿了一件工人的藍布褂子,油漬的草帽在手裡,一雙黑皮鞋,有一隻鞋帶早不知失在那裡。進門的時候,他略微有點不自在,把胸膛敞開一部份,笨拙地又扣上一兩個扣子,他說話很簡短,表面是冷冷的。


  大 鳳兒!

  鳳 哥哥!

  貴 (向四鳳)你說呀,裝什麼啞巴。

  四 (看大海,有意義地開話頭)哥哥!

  貴 (不顧地)你哥哥來也得說呀。

  大 怎麼回事?

  貴 (看一看大海,又回頭)你先別管。

  四 哥哥,沒什麼要緊的事。(向魯貴)好吧,爸,我們回頭商量,好吧?

  貴 (瞭解地)回頭商量?(肯定一下,在盯四鳳一眼)那麼,就這樣辦。(回頭看大海,傲慢地)咦,你怎麼隨便跑進來啦?

  大 (簡單地)在門房等了半天,一個人也不理我,我就進來啦。

  貴 大海,你究竟是礦上大粗的工人,連一點大公館的規矩也不懂。

  四 人家不是周家的底下人。

  貴 (很有理由地)他在礦上吃的也是周家的飯哪。

  大 (冷冷地)他在哪兒?

  貴 (故意地)他,誰是他?

  大 董事長。

  貴 (教訓的樣子)老爺就是老爺,什麼董事長,上我們這兒就得叫老爺。

  大 好,你跟我問他一聲,說礦上有個工人代表要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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