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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覺慧馮大伯,您方才不是要跟家祖談——高老太爺(十分有興味地)談什麼?又推敲什麼?

  馮樂山(慍怒,獰笑著支吾過去)哦,沒什麼,沒什麼,一兩個,一兩個字句間的斟酌。

  高老太爺馮樂翁。現在學生們又在鬧事了。(回首)克明,方才你說此地的學生又開什麼會,又什麼愛國示威運動,——高克明(恭謹)是,是。

  高老太爺這真是昏聵糊塗——高克明是,犯上作亂的行為。

  高老太爺(慷慨)真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馮樂山(陰沉沉地)嗯,人人得而誅之!

  高老太爺(對慧)你在這兒候著幹什麼?還不出去!

  覺慧是。

  (慧由右面小徑下,馮漸復舊狀。

  馮樂山(對婉兒,慈祥地)咦,婉姑,你對你的老主人叩頭拜賀了沒有?

  高老太爺叩過了,叩過了。馮樂翁,那喜帖——?

  馮樂山(一時忘記)哦,那,那,——婉兒交給三少爺了。高老太爺哦,是,是。(客氣地)屢次承情,這次二小孫又來高攀,可以說是——[沈氏突然由右面披頭散髮,哭哭啼啼地拖著嚇昏了的淑貞跑進來。後面跟著陳姨太,仿佛出了大事,大驚小怪地勸阻著沈氏,連喊:「不要去!不要去!」後面還隨著丫環僕婦們。

  沈氏(大喊大叫)我不活著了,不活著了,我就跳湖死去。

  高老太爺(厲聲)你在鬧什麼!

  沈氏(瞧見老太爺,就撲跪地上,大哭)爹,您給我做主吧!媳婦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高老太爺(一壁望著立在一旁的客人,一壁焦急地看著這不懂事的沈氏)你,你——馮樂山(見機)小弟先要告辭一下。

  沈氏(拉著高的袍襟)爹呀,您做主呀!您做主呀!

  高老太爺(狼狽)好,克明先送馮老伯到南花廳坐一坐。(克明隨馮出籬門。

  馮樂山(回首)婉姑!

  (婉兒只得隨著走出去,三人同向籬外右面步出。同時沈氏不斷地哭嚎,陳姨太一邊裝模做樣地耐著性,絮絮叨叨地勸。

  高老太爺(見客出去,厲聲,對沈氏)你怎麼這麼糊塗?在客人旁邊,也這麼橫吵橫鬧!

  沈氏(嚇住,又委屈地哭起來)爹,媳婦冤枉啊!好冤枉啊!

  高老太爺是怎麼回事情,沈氏(急得說不出,捶著胸口)我的首飾啊!爹呀!

  禮拜一呀!爹啊!我的首飾啊!

  高老太爺(望著陳姨太,焦急地)這說的些什麼?陳姨太(源源本本地)是這樣,老太爺,您聽了,千萬別生氣,生了氣,我就——高老太爺(厭煩)瞎,快說吧。

  陳姨太是這樣——沈氏(哭泣著)是這樣,爹,他——陳姨太(氣了)好,你說吧!

  沈氏(一愣,又大哭)我見著爹,我,我又說不出來了。

  陳姨太(不耐煩地歎了一聲)是這樣,老太爺,上次不是鬧兵變麼?克定就在那時候把她的首飾都騙去了,說是為她,為淑貞做了生意,可是啊,他就把首飾換了,在外面租間小房子啦。

  高老太爺(不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小房子?

  陳姨太(得意地)啊,在外面姘了一個禮拜一!

  高老太爺(莫明其妙)禮拜一?

  沈氏(切齒)就是那騷婊子的名字!

  陳姨太是啊,禮拜一。那些換不去的珠寶,他也通統送給這個禮拜一了。剛才她還從克定身上摸出來這個女人的相片。

  高老太爺拿來我看。

  沈氏(由懷中掏出一張幾乎揉碎了的相片,遞上去)爹,您看,還是兩個人一塊兒照的!

  高老太爺(看完相片,憤極)該死!真該死!(對右面站著的一個僕婦)叫他來!

  陳姨太(指著那僕婦,狐假虎威地)你叫五老爺快來!(那僕婦下)

  高老太爺(厲聲對著右面立著的僕婢們)你們這些人站這兒幹什麼?滾走!(對沈氏等)到屋裡來!

  (右面僕人們悄悄走開。沈氏拖著淑貞,陳姨太隨著老太爺向水閣走。袁成匆匆由右面籬外持一封信,兩封紅帖走進來。

  袁成老太爺,兩封喜帖,還有一封信,三少爺叫拿上來的。

  高老太爺他怎麼自己不拿給我?

  袁成(說不出道理)他,他,——(高不聽他說完就走進閣內,氣咻咻地由陳姨太扶著坐在迎門的炕床上,沈氏和淑貞立在一旁。

  (克明慌慌地由右邊籬外走來。

  高克明(連問袁成)怎麼啦?怎麼啦?

  袁成(搖頭,低聲)不知道。

  (從右面小徑那僕婦領著克定走進。克定神色倉皇,頭發散瑜亂,一面系著撕脫了的鈕襻,一面用手帕擦揩臉上抓破的傷痕。他望著克明嚴重的臉。

  高克定(逡巡)爹呢?

  高克明(指著,森嚴地)在上面。

  [克定望見父親一副鐵青的臉,一聲不響地端坐,就硬著頭皮一步一步跨上石階,步入閣內。在他們父子的對話中間,僕婦們和家裡的晚輩們又四下偷偷地逐漸聚來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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