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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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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慧不,大嫂,你是最溫厚,最無辜的。殺了梅表姐的也是他,是大哥要我來侍候的人。 [陳姨大由右面小徑匆匆上,後隨王氏和婉兒。婉兒穿著藏青的衣裙,式樣老舊,緊緊箍在身上像侄桔。頭髮梳成暑,紮著暗色的頭繩,形容枯槁,人也瘦損得可驚,低首斂眉,和三月前的活潑生氣大不相同。她持一串細小的念珠,纏繞在手腕上,見著人,多少有些驚恐神色,王氏和陳姨太都穿著喜慶時的衣服。 陳姨太(勾促)孫少奶,快來吧,老太爺又叫你呢,(同情地)是覺新去看梅表姐去了吧?(對王氏)你看這多怪,到外縣三個月又病成這個樣子了。 王氏(無言)嗯。 陳姨太(對玨)快走吧:(尖刻地)老太爺真是離不開你呀,走吧!(先走) (玨隨著陳姨太由右面小徑下。 王氏(一根短短的黃象牙煙嘴裡還燃著半支紙煙,她輕輕吸了一口,慢聲慢氣地)婉兒,這兒也清淨,你坐下談吧。(覺慧驚愕地望著婉兒) 婉兒(低頭)不,太太。 王氏現在你總是馮家的人了。 婉兒(無限的恨痛)太太!(歎息) 王氏(坐下)唉,也不知誰做的孽,三個月的工夫硬把個人逼成這個慘相! (邀人同情)老三,你看她變成什麼樣兒? 婉兒(見禮,低聲)三少爺。 覺慧(淒惻)坐,坐下談吧。(婉兒坐在石凳一個角上) 王氏(又吸一口煙)這件事叫三少爺聽聽也好。(對婉)你說吧,三個月見不著你的面,我好幾次派人去看你。侯門似海,總是東推西托地見不著你的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婉兒太太! 王氏你說吧,現在你總算是回到娘家了。 婉兒(突然跪下來哭泣著)您再收回我吧,我實在不能再回去了。 王氏(放下煙,扶她立起)你起來,你起來,你光哭也不濟事。我現在也是做不了你的主,你已經不是高家的人了。 婉兒(嗚咽)太太,你救救我吧,再要我回去,我至多再活半年就會死的。 王氏可你總得說是怎麼回事呀!(不耐煩地拿起煙嘴,把煙取下,放在煙盤內,任它燃著,吹了兩下煙嘴,將它放好) [婉怯懼地搖搖頭。 王氏(回頭)老三,你是個公平人,你看她現在像不像地獄裡的冤鬼? 覺慧(矜憐)說吧。 婉兒我怕,我老覺著四下裡都是他的影子似的。 覺慧他究竟是怎麼一個人? 婉兒(恨極,低而狠地)他,他不是人!(突然伸出手腕)您看我的手!我的胳膊! (慧憤怒地盯望著那手臂上斑斑點點的傷痕,王氏氣得發顫)他叫我在佛堂旁邊睡,白天陪著太老太太念經,下午研墨收拾屋子,晚上又陪太者太太吃素念經,可一到了夜晚,他,他就——(恐懼地低下頭) 覺慧怎麼? 婉兒(痛苦地)您看,這是我的手,我的胳膊,我的身上,他每天夜——王氏(止住她)你不要提了,我明白。 覺慧婉兒,是怎麼回事? 婉兒太太,我從來沒睡過一夜的好覺。(哀求地)我的好太太,你叫我回來吧,回來吧,侍候您一輩子,磨成碎粉我都情願,可是我再也不回去。 您不知道在那佛堂裡面照著油燈,陰風慘慘的,半夜裡,他來了!天,天!您救救我吧!積積德吧!鳴鳳真聰明,死的對,我這不死的才活著報應呢。(恐懼地)我真怕他又來了,又要把我,——(不覺屈膝,又低聲乞憐地)救救我吧!救救我——。 (馮樂山由閣門緩緩現出。 馮樂山(和藹可親地)婉姑!(婉兒嚇得立刻站起,面無人色)婉姑在這兒跟舊主人敘家常了麼? 王氏(立起)馮老伯。 馮樂山(自然地轉到覺慧身上)這是覺慧吧?你怎麼多久沒到我家裡去玩哪? [慧不語。 馮樂山(微笑著)過些天,我也給你說一門親事。(舉起兩份紅喜帖)好,你先去把這份喜帖交給你母親看看。這一份呢,交給你三爸為你祖父代存。 [慧默默伸手接下來。 王氏(怕覺慧在她面前惹事)老三,你先去吧。(慧才緩緩由正中籬門向左踱出) 王氏(回首對馮,尖銳地)馮老伯,婉姑太笨,怕不大合太老伯母跟您老人家的意思吧。 馮樂山還好,還好,總算是還有些慧根的。她在我家裡沒有幾個月,全部《金剛經》已經能讀能誦了,太老太太很喜歡她的。 王氏馮老伯呢? 馮樂山(若不經心)我也還喜歡。很好,很好,究竟是高家用過的。 王氏(尖酸,表面上依然十分有禮)真是承您誇獎了。婉姑,你再到我屋裡去坐坐。 馮樂山(不便攔阻)也好,也好,去談談會吧。不過現在又是老太太要燒香的時候了吧?你是否該回去了呢? 王氏(機警地)別,好容易才來一趟。就多說一會兒話,老太太那麼個慈悲人,也不會見罪的。走吧,婉姑!(拉著地就走) [婉姑一直恐懼地望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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