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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第二景

  離第一景閉幕時約有兩個鐘點,半夜二時許。雨落了一陣又停了,屋外黑漆漆的,景是在覺新的臥室內。

  照一般說來,這還可以算是新房,他們——覺新與瑞遷——住在裡面有兩年多了。

  這屋子的陳設雖然沒有大的改動,但較之兩年前的新房已然迥異。左牆的炕椅與屋中間的八仙桌子都已移去,現在靠左牆放著一張大書桌,桌上放著筆筒,硯臺,紙,與一些洋裝線裝的書籍,一個半舊的檯燈。桌前一把有靠背的楠木椅子,桌右端靠敞窗放一把在那時比較新式的大搖椅。敞窗前放一張小圓藤桌,桌上放著那假龍泉窯的花瓶,瓶裡插著白夾竹桃。瓶邊一個竹編的小小細緻的針線簸籮,裡面有還未做好的嬰兒的個鞋。正面牆問左首花架邊,在那牆上掛的鏡框下面,放一把藤躺椅。右牆側門這個條桌上,只放著茶壺與幾隻茶杯。那葫蘆形扁瓶移掛在這小條桌牆角處,裡面插了拂塵。床上外層那些多餘的雕花乍飾因天熱已經拆去,踏板也除去,兩端的小坐櫃只留下一隻,放在床前左邊。床上挨了雪白珍珠羅帳,床右的幔子還是那米色綢子的,牆上的喜屏喜聯等皆已取下,現在在書桌那面牆上掛著一個條幅山水畫。敞窗上掛著兩條上下卷的細竹簾,左邊一條卷了一大半,右邊的一條完全垂下來。

  [開幕時,覺新默默地坐在書桌前,眼前擺著一冊日記之類的抄本,他看了看,又推在一旁,有點不安地立起,仿佛向窗處諦聽,卻聽不出什麼動靜。於是索性闔上了那抄本,輕輕地向床邊走去,立在床前,靜靜地凝望著瑞玨和海兒。在雪白的羅帳中,母子二人安詳地酣睡著。他的臉露出慈藹欣慰的微笑。遠遠有一兩聲淒涼的大吠,湖邊的蛙聲還不時傳入耳鼓。他似乎聽見正牆外有人走近,回轉身候望。

  覺民(在門外,輕聲)大哥睡了沒有:覺新沒有,覺民嗎?進來吧。

  [門開了,覺民走進來。

  覺新(表面平靜地)你怎麼起來了?

  覺民嗯,大哥你也沒睡?(警惕地)你聽見剛才東面一聲槍響麼?

  覺新(點頭)聽見了。

  覺民(有一點擔心地)我怕今天夜晚不大對吧!

  覺新(沉重地)嗯,方才三爸來了,叫警醒點,說城裡張督軍的軍隊不大穩。

  覺民是聽說,(望著新)是不是要想個辦法?

  覺新等等看吧,(搖頭)半夜裡,也沒什麼法子可想。

  覺民幾點鐘了?

  覺新有兩點多了,雨不下了吧?

  覺民雨住了好半天了。

  覺新(撫慰地)你還是睡去吧。

  覺民不,我還有事。嫂嫂呢?

  覺新(用頭指了指)床上,陪海兒睡呢。

  覺民(謹慎地)不用叫他們起來吧?

  覺新(鎮靜地)不用。海兒醒了又要哭。瑞玨為著侍候爺爺的病有三夜沒怎麼睡了。覺慧呢?

  覺民在屋裡,為《黎明週報》趕稿子呢。

  覺新(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哦,(立刻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束鈔票,遞出)覺民,這是五十元。

  覺民(跟隨覺新走近書桌,莫明其妙地)做什麼?

  覺新(微笑)你們要的印刷費。(十分友愛地)以後別再糊糊塗塗弄得三爸又知道了。

  覺民(笑嘻嘻地接下)曉得。(詫異地)大哥你怎麼忽然又有錢了?

  覺新(靜靜地)方才我跟瑞遷談了談這情形,她說她的積蓄裡可以拿出來用。

  覺民(猶豫地)那好麼?嫂嫂的錢?

  覺新(坦摯地)她喜歡為你們花錢,你們就拿著用吧。

  覺民(感激地向床上望望,又轉過頭,無意中看見桌上那個抄本)這是什麼?

  寫得這麼好。

  覺新(又翻了翻)大概是瑞玨的日記。(幽默地笑著)我方才看了一兩句,還寫的是白話文呢。

  覺民(也笑著)你不要笑,嫂嫂常跟我們借新書看。

  覺新看什麼?

  覺民你看的她都看。

  覺新(驚異)真的,覺民今天她又從我那裡拿了一本《安徒生童話》。

  覺新(不信地)哦?(躡足走到床前,輕輕拿起地枕邊的一本書,歡忭地)可不是?她真在看。

  覺民(感歎地)就因為你愛看。

  (新望著書,又望望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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